约翰·梅科皮斯：还想继续讲故事

只身一人站在“设计上海”的展位上，约翰·梅科皮斯（John Makepeace）始终保持着迷人的英式微笑，仿佛一位在森林中隐居已久的老法师，随时能从身边的斑马柜中掏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宝。

对大部分中国观众来说，梅科皮斯的名字很陌生，网络上有关他的中文介绍并不多。而实际上，他本人却是任何撰写西方设计史的学者无法绕开的人物。今年75岁高龄的他，俨然是英国高级手工定制家具行业一棵屹立半个多世纪的“常青树”。即使在手工家具式微的年代，他依然逆风而行，佳作迭出。

他在上世纪70年代出品的“解放”系列餐桌，保留了橡木树皮特有肌理，在英国上流社会引起了轰动，使得手工艺家具重新受到关注。而他为英国女王别出心裁定制的“皇冠椅”，则让公众意识到手工家具并不总是一成不变、一本正经。他创立的Parnham基金会及木匠学院，亦为后来再度繁盛的英国手工家具制造业输送了大量人才，其中就包括女王外甥林雷（Linley）子爵。连对设计界甚少褒奖的英国皇家艺术学院教授杰瑞米·迈尔森（Jeremy Myerson），也赞其为“英国家具设计之父”。

接受《第一财经日报》专访时，梅科皮斯执意将自己定义为讲故事的老人。“我总是用家具去描述一种事物、一种生活。千禧年是数字年代，我用了变形的网格做椅背。现在，我想让人们的生活过得更有趣，所以就把柜子做成了斑马。”在“设计上海”，梅科皮斯仅展示了三件近作。身为顶级手工家具设计师，梅科皮斯自有作品数量极少，他的大部分经典作品被V&A、芝加哥艺术馆以及各类私人画廊拥有。

一直在扮演对抗者

虽然大部分时光是在胡克公园（Hooke Park）的工作坊中和学生们共同度过，可梅科皮斯却称自己内心不像他的生活那样安逸平静。他半开玩笑地说：“在我还没那么老的时候，一直在扮演对抗者的角色，用自己的力量去和阻碍自己梦想的事物抗争，有时候甚至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在梅科皮斯的记忆之中，他有过两次激烈的对抗。第一次，是在上世纪50年代，他的父亲，一位富有的发动机商人试图将儿子培养成家族事业继承人。但过惯了安静生活的梅科皮斯，兴趣所在是为路过庄园的小鸟们制造各种巢穴，或者想方设法让花园的篱笆变得更加美观有趣。为此，他的父亲相当恼怒，不愿意出钱送梅科皮斯去学习手艺。直到1957年，父亲离世之后，梅科皮斯才真正踏入了他所热爱的手工家具行业。

彼时，虽然经历过新工艺美术运动，但英国手工家具设计仍鲜有明显变化。所谓的款式也无非安妮女王式、乔治式、齐宾泰尔式以及维多利亚式几种。本土的养料不足，梅科皮斯花了几年时间，前往现代设计最为盛行的丹麦和美国遍访名师。在他早期设计的家具“三叶草”（Clover）多层旋转抽屉、尖角限量座椅（Mitre）、渔夫（Fireside）写字台、玩乐时光（Play Time）橱柜中偶有出位曲线，但总体上来说，流露更多的是一种类似于北欧风格的内敛、谨慎，以及北美古典主义的矜持态度。

第二次的对抗，梅科皮斯成了英伦手工家具的领袖人物。他的对手，是在商业上大获成功，但也饱受争议的大师级人物泰伦斯·考仑（Terrance Conran）。考仑的理念是用设计大大简化家具的线条，让它既保留设计美感，又能在流水线上被大规模制造。其作品也因品类丰富、价格亲民，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英国受到举国追捧。这在很多程度上影响了手工家具行业的经营。梅科皮斯不是没有试图从考仑的做法中取经。“我看到简约风格的设计更受市场欢迎，按照这种风格，以金属与平价木料合成版手工制造餐桌，希望降低价格。”不过，由于作品中仍包含大量手工制造成分，梅科皮斯的餐桌价格仍然要比考仑店里的高出一大截。最让他受打击的是顾客看了产品以后告诉他，他们无法判断在这种家具中手工存在的价值。产品乏人问津是不难想象的结果。

是效仿考仑走工业化设计道路，还是继续传统手工家具制造的方式，梅科皮斯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之后的几年，是梅科皮斯设计生涯中最为关键的几年。经过反复思考和实验，他逐渐树立起一种类似于超现实主义的奇趣风格。比如，在1975年推出的“解放”餐桌系列，他以整棵橡木树最顶部的树冠木料作为桌脚。“我之所以制作这样的餐桌，主要是为了凸显出手工艺的价值。细节带来的美感和温度，是工业流水线上无法炮制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胆的手工作品的英国上流社会，几乎为之疯狂。沉寂几年之后，梅科皮斯的工作室再度兴盛起来，大量客户带着订单慕名而来。他和考仑单方面的“对赌”，就结果而言是成功的。

越老越会释放天性

一旦找到适合自己的设计语言，梅科皮斯随即从矜持、内敛、冲突中解脱了出来。终于，他不必纠结于如何对抗那些阻碍他实现梦想的事物。英国手工家具界，最天马行空、最大胆洒脱的设计出现了。按照梅科皮斯的说法，“因为年岁和阅历的增加，很多年轻时在乎的事情现在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真正在乎的是设计是否能给人们的生活带来趣味和变化。”

受古埃及方尖碑建筑影响，他做出了“方尖碑”（Obelisk）多层橱柜。抛光后的木料表面所呈现的纹路，不仅是天然的装饰，也恰到好处地模拟出了方尖碑的沧桑质感。这款限量版作品刚一问世，就被匿名藏家们收藏，之后成为拍卖行的常客。植物树叶的造型被梅科皮斯拿来造出了“大三角”（Trine），而在为英国女王定制的“皇冠椅”时，梅科皮斯竟然用大量的曲线和孔洞让椅子产生了几分卡通味道。“为什么非要用哥特式的尖耸王座来衬托王权的威严？女王在我心目中就是这样的柔和优美，我要做的就是打造一把人们从未见过的王座。”

奇趣的设计背后隐藏着来自设计者的高超手工技艺与大量劳动付出。在“设计上海”展览上，亲手触摸过斑马柜的观众应该不会觉察到黑白纹路其实是由不同材质拼合而成的。绝大多数人会以为那仅仅是精美的油漆工艺。而梅科皮斯告诉日报记者，其实，柜子表面斑马条纹根本不是用颜料涂上去的，而是靠着他和自己团队中手艺最娴熟的工匠，亲手采集英国当地白色的冬青树和黑色的橡树，将两种材料一点一点镶嵌而成的。“这种镶嵌难度很高，一丝一毫的疏忽，就会让柜体表面产生细微裂纹，导致整个作品功亏一篑。”

值得一提的是，“常青树”梅科皮斯也曾萌生倦意。就在2001年，梅科皮斯突然向英国媒体宣布，他决定淡出设计界。“我突然觉得累了，想停下来歇一歇。”据说，他的铁杆粉丝还为此伤感了一段时间。不过，没过几年，他又蹦?着重返工作室。“虽然70多岁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把故事继续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