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笑豆类可不是英雄

我正在撰写一篇有关白种人至上主义者和环境保护运动达成政治联盟的杂志文章（“给纯种白人一个纯洁的环境”是其中抢眼口号之一），听到自己内心多年来第一次出现的反豆情绪。它源于从圣地亚哥的白人亚利安民族抵抗团事先录下来的一条信息。录音信息在相互仇恨的组织中非常盛行，白人亚利安民族抵抗团的这条信息是该组织典型的五分钟录音，愚蠢的种族主义者先是喋喋不休一大段无聊话，紧接着便是募捐号召。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大部分辱骂针对墨西哥移民。录音中说，墨西哥人懒惰成性，作奸犯科。他们是毒贩子。他们像兔子一样大量繁殖。此外，他们还是“食豆者”。当磁带上带鼻音的声音说出这些话时，我感觉怀旧的浪潮向我袭来——一个人无所事事，躺在沙发上打鼾，空气中弥漫着因为吃豆过多排放的臭气。青年时代的我住在加利福尼亚，每天就这么过日子。我从未真正觉得叫某人“食豆者”是对其的侮辱，至少不比称呼法国人青蛙，称呼英国人酸橙更具污辱性。所以，白人亚利安民族抵抗团的看法使我大为不解，他们认为说墨西哥人偏爱菜豆就是对墨西哥人的严重诋毁。要知道，最早的墨西哥人自己对豆类评价甚高。玛雅人则称豆类为自己的“小黑鸟”。

然而，嘲弄豆类在欧洲人中由来已久。其源头始祖是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大家都知道毕先生，中学几何课上不断重复的毕氏三角形定理，令人不胜厌烦。但这位希腊哲学家同时也是一个教派的创立者。在男女平等、素食主义、轮回转世以及温和处事方针都还不盛行的几千年前，这个宗教就将其奉为教规。毕达哥拉斯也是首先公开提出人类通过“种子”繁衍后代理论的学者之一，我想这使他成为性的发现者。然而，他最具争议的观点却是，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吃豆。解释这一奇特禁忌的理论五花八门——有说与政治有关，也有认为与某种疾病有关——但被人们普遍接受的理由是与他同时代的第欧根尼·拉尔修（Diogenes Laertius）提出的。“人应该禁食豆类，”这位罗马学者在公元前1世纪左右写道，“因为它们充满着一种材料，这种材料包含了构成我们灵魂的绝大部分生命物质。”这个阐释中的关键词是“生命物质”和“灵魂”。希腊语中灵魂这个词是anemos，它的另一个意思是“风”。第欧根尼提及的“生命物质”指的是与吃豆相关的肠内声音。毕达哥拉斯禁止吃豆背后的推理就此明了。埋在地下的死人把灵魂以气体或风的形式释放出来，透过土壤飘出来，被美味的小蚕豆吸收并冻结。当这些豆被人食用，经人体肠道消化处理，这些灵魂的风就被释放出来，并且——出于重新升入天堂的渴望——直接奔向最近的出口，伴着喜悦的叫声，他们出来了。

这种看法从全新的角度解释了我们对胀气的恐惧，这种恐惧是否源于我们看到（或听到，或闻到）鬼时所感受到的恐惧呢？从人类许多礼仪规范看来，很有可能。我们认为打哈欠时掩住嘴巴仅仅是礼貌的表现，但这个姿势原本是为了防止恶灵溜进口中。同样，当有人打喷嚏时，我们说“Gesundheit!”（德语，祝你健康！）是为了阻止恶魔从张开的嘴中进去。无论如何，毕达哥拉斯的同代人十分严肃地看待这种情况。哲学家自己则把吃豆与咬掉自己母亲的头相比较。显然，他宁愿被打死也不愿穿过一片蚕豆地逃生。历史学家雷·唐娜希尔（Reay Tannahill）似乎认为希腊人宁愿让土地闲置，也不愿种植这种鬼魂出没的植物。

同样有趣的是基督教的兴起如何影响了豆类的烹饪方法。早期的罗马基督教徒在亡灵节（十一月二日）时，用萨尔维亚干叶来煮蚕豆，然后用橄榄油拌。这显然是一道十分严肃的成人菜肴，且相当美味。但随着异教徒诸神成为童话故事的素材，这道菜变形为一种叫做Fava alla Romana odei morti 的糖，因为糖和童话故事一样，是与童年联系最紧密的食物。传统的做法是，将一碗这样的糖留在外面一夜，供鬼魂食用，鬼魂吃剩下的就留给孩子们。并非没有更成人化的表现方式。罗马人继续在半夜的仪式上吐出黑豆，口中念着“把我从邪恶中解救出来，保护我和我的家人免受死亡之灾，噢，豆子！”到16 世纪，红衣主教加布里埃尔·帕勒欧第（Gabriele Paleotti）称把豆子给死人亲戚的做法为信奉异教。就连当今仍然流行的英国雇主为即将离开的员工召开的“豆宴”，据说也来源于凯尔特人叫做Beano的传统葬礼食品。尽管难以相信二者相关，佛教国家也有相似的做法。许多日本人在他们的冬季节日Setsubun（节分祭祀活动，在二月三日的立春前夜举行），仍然在房子的四周撒豆子——当爸爸的一边四处撒红豆，一边喊“onitwasoto，Fukuwa-uchi!”（鬼出去，福进来！）。

所以，我想这就是白人亚利安民族抵抗团关于墨西哥移民“食豆者”之说的背景了。我之前认为的幼稚种族主义，实际上典故丰富，可以从多方面加以阐释。白人亚利安民族抵抗团显然是一群博学的古典主义者，他们隐晦的基督前典故被大众媒体不光彩地歪曲。然而，当我向其总部致电垂询时，却无人接听。白人亚利安民族抵抗团似乎已经关门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