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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十周年:全球宏观审慎管理的再反思

第一财经APP 2017-07-18 21:45:00

作者:周艾琳    责编:后歆桐

几个问题令各界人士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危机后QE大行其道,全球流动性泛滥,通胀却似乎仍然难以达到央行的目标?对资产价格的关注是否应被纳入央行的宏观审慎管理?中国正在接近金融周期的顶部,又应该如何改善宏观审慎管理?

谈起周期,这在很多人看来是玄乎其玄的概念,无法具体定义但却往往被用来预言危机。有玩笑说,10个经济学家有11个不同的观点,看经济波动的规律自然有不同的视角。但可以确定的是,经济活动呈现周期波动的特征,没有永久的繁荣,也没有持续的衰退。

2017年是次贷危机爆发的十周年,而十年前的美国正处于金融周期的顶部。全球央行在危机后不断反思主流经济学,尤其是以通胀为核心目标的调控手段。几个问题也令各界人士百思不得其解——危机前,央行成功将通胀维持低位,却为何此后突然爆发致命的次贷危机?为何危机后QE大行其道,全球流动性泛滥,然而通胀似乎仍然难以达到央行的目标?对资产价格的关注是否应被纳入央行的宏观审慎管理?从房价和信贷判断,中国正在接近金融周期的顶部(类似于次贷危机爆发前的阶段),此时又应该如何改善宏观审慎管理?

危机后,美联储的监管地位凌驾于其他机构之上,且在调控经济周期(通胀)的同时更加关注金融周期(资产价格)。而从去年以来,中国在经济周期企稳时,也没有放松宏观审慎管理,中国央行对金融机构定期进行MPA(宏观审慎评估)考核,在上周的全国金融工作会议上,提出设立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并强调了服务实体经济、防控金融风险、深化金融改革三项任务。

通胀去哪儿了?先区分信用和货币

金融危机以来,一个困扰全球的问题是——为什么全球央行放了那么多水,然而纵观美国、欧元区和中国,通胀数据却迟迟不见抬头、唯独资产价格节节攀升,危机以来,纳斯达克综合指数的涨幅达到了300%以上),但另一方面,似乎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通胀就一直较为稳定。

不少专家学者对此的解释是,因为这几年油价暴跌影响了通胀,抑或是钱都跑到资本市场里去了。然而,这些答案并未说到该现象背后的本质——信用和货币是不同的。

光大证券首席经济学家彭文生接受了第一财经记者独家专访,其刚出版了新书《渐行渐近的金融周期》。其对记者表示,金融周期首先要区分货币和信贷。货币有两个投放渠道,一个是政府的财政拨款,政府通过支出给公务员发工资、政府购买私人部门生产的服务就是货币投放;另外一个是银行的新增信贷,银行放贷就是货币投放,企业把贷款还给银行就是货币回流,贷款的净增加就是货币净投放。

那么钱放出去是做什么了?彭文生认为,“钱到政府手里,政府做的事一般是和实体的支出联系在一起的,通常做基础设施的投资、做社会保障和社会福利支出,这些钱到了消费者手里,高消费倾向的人会将其转化为实体的消费需求。所以这种投放过多的问题是需求太强,导致通货膨胀。”

相比之下,通过银行信贷投放货币又会带来什么问题?“人们从银行拿到贷款后,有一小部分人会做消费,大部分是购买资产。比如说买房、买地、买股票等。”他称。

所以,银行信贷投放货币太多带来的可能不是通胀问题,而是资产泡沫。所以,这是财政和信贷投放货币的重要差别。

彭文生认为,从政府手里拿到的货币是净资产的增加,“政府要么免费给我,要么是把我的劳务和服务提供给政府,政府给我钱,这是净资产增加,所以这对需求的刺激比较大。背后是政府的负债增加,但是政府的负债因为有征税权作为偿还担保,负债的可持续性比较高,很少有国家因为政府的负债高导致金融危机,大多是政府的高负债导致通货膨胀。”

但是私人部门不一样,私人部门拿到贷款去买房子或其他资产。“在那一刻,你的净资产是没有增加的,你的负债和资产是同时增长。私人部门又没有印钞和对他人征税的权力,因而私人部门负债的可持续性比较弱,容易引发金融危机。”彭文生表示。

总结起来,彭文生表示,过去一百多年,经济学思维和政策存在几十年一个轮回的周期规律。在20世纪初,自由化占主导地位,带来的问题是资产泡沫、金融危机、贫富分化;在20世纪50~60年代,凯恩斯理论和政府干预主导了战后的经济格局,金融压抑抑制了银行信贷投放,因此金融危机消失了,但通胀逐渐成为主要问题,并在上世纪70年代达到了顶点;从80年代开始,银行信贷投放模式再次成为主角,即市场化、金融自由化再次成为主流,提高了效率,但也带来了资产泡沫、金融危机、贫富分化问题。

“过去几十年,我们在经济、市场思维方面的一大误区就是重视货币、轻视信贷。最重要的体现就是全球央行都是以通胀作为主要的目标,即央行的首要目标是物价稳定。什么因素会导致物价不稳定呢?就是财政赤字失控而导致高通胀的风险。”彭文生称,也正是因为这种思维误区,使得各国央行过度聚焦通胀稳定,而忽视了资产价格泡沫的影响。全球金融危机带来了对主流经济学的反思和政策调整,其中包括加强金融管理。

中国金融周期见顶?

说到这儿,关注金融周期的重要性也逐步凸现。

一般而言,金融周期最核心的两个指标是信用和房地产价格,前者代表融资条件,后者反映投资者对风险的认知和态度,而房地产又是信贷的重要抵押品,两者相互促进,导致自我强化的顺周期特征。从宏观层面看,抵押品的角色使得房地产价格上升的过程就是经济加杠杆的过程,房地产价格下跌与去杠杆联系在一起。

金融周期比经济周期长,波动幅度更大,一个金融周期可以包括多个经济周期。以GDP增长和通胀为代表指标的经济周期一般持续1~8年,而一个金融周期可持续15~20年。当经济周期和金融周期叠加时,经济扩张或收缩的幅度都会放大。

国际清算银行(BIS)的研究显示,金融周期下行时的经济衰退比金融周期扩张时的经济衰退幅度更大、时间更长。从过去50年来看,金融周期下行时,经济增长平均会下降3.4个百分点;而金融周期扩张时,如果经济出现衰退,经济增长则平均下降2.2个百分点。同理,同样是经济周期的扩张期,GDP增长的强度在金融周期上半场超过下半场。

有一点颇为有趣,中国和美国的金融周期似乎是“背道而驰”的,“往往美国在顶部时候,中国就在底部,反之亦然。”彭文生表示,根据美国的信贷和房价走势,美国当前正处于金融周期的上半场扩张期,房地产开发商获得信贷较多、杠杆率持续上升。

中美金融周期指数走势

但回顾次贷危机之后的几年,美国在金融周期见顶之后,家庭和企业部门的杠杆率显著下降,这是因为在金融周期下半场,地产价格下降、抵押物价值的随之下滑,金融机构向房地产相关部门放贷的意愿减弱。经过5、6年的调整,如今美国已经处于新一轮周期的上升阶段。

当前,与美国相反的是,中国的金融周期似乎正在接近顶部,“至于究竟什么时候到达那个顶点,这就见仁见智了。”彭文生称。

他认为,中国在经历第一个金融周期。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前,因为外汇占款而被动投放的流动性较多,政策对银行贷款的限制力度较大,所以信贷增速并不快。全球金融危机后,外汇占款显著下降,同时应对外部冲击的政策刺激了信贷高速增长。

相应地,从2008年到2017年,中国的金融周期经历了近十年的繁荣期。房价翻了几番,信贷扩张使得非金融部门的杠杆率大幅上升。

从根本逻辑上看,当年出口创汇的是进出口企业和外商投资企业,二者的共性是“制造业”,贸易顺差和资本流入换来的人民币意味着国内融资条件的改善;到了2008年后,外汇占款下降,银行信用投放货币的模式唱了主角,首先受益的变成了地方政府融资平台、国有企业和房地产行业,刺激了基建和房地产开发投资。正是因为银行信贷的放量,导致了资产价格大幅上涨,而通胀却始终未起。

彭文生认为,中国的金融周期似乎在接近顶部,非金融部门还本付息负担快速上升、市场利率近期上升、信用债净发行量大幅下降等指标,都在指向拐点的到来。

中国非金融部门还本付息负担快速上升,释放金融周期见顶信号

盯通胀不够!全球宏观审慎管理迎挑战

表面上,通胀稳、经济稳,但高涨的资产价格却暗流涌动,这就是在美国次贷危机发生前很长一段时间的情景。同样,上世纪90年代日本的资产泡沫破裂前,通胀问题也不严重。这一切似乎与当前的中国有几分相似。

在彭文生看来,过去几十年以控通胀(即维持价格稳定)为首要目标的货币政策框架,是主要经济体检讨和反思20世纪70年代高通胀的产物。在银行信贷投放货币的模式下,自上世纪80年代至今,通胀基本都是稳定的,剧烈波动的基本都是资产价格。

“过去,在经济过热(通胀上升)时收紧货币政策,经济衰退时放松政策,这种模式忽视了金融周期的波动在中长期对宏观经济的影响。”彭文生称,经济周期的平稳,可能带来私人部门对未来宏观政策环境持续稳定的预期,推升投资者风险偏好,促进房地产和银行信贷的扩张。

那么,向来以调控短期利率为手段,以稳定经济周期、控制通胀为核心目标的调控究竟是不是存在缺陷?当前的共识在于,在以防范金融风险为主的宏观审慎管理方面,央行未来将肩负更大的责任。

金融危机爆发后,美国、英国、俄罗斯、欧盟等国家或地区纷纷对金融监管体系进行改革,其中由传统的多头监管向双峰监管甚至是一元的综合监管发展,同时“强化中央银行的监管职责逐渐成为主流”。

以美国为例,在金融危机前,美国金融监管体系过于复杂,不仅存在多头监管,而且还有联邦和州的两级监管机构。由于彻底整改太过困难,因此危机后美国采取了务实和折中的方案,在不改变现有监管架构的前提下新成立金融稳定监督委员会(FSOC),负责识别和防范系统性风险和加强监管协调;同时,美联储的监管职权也被扩大。

此外,近几年美联储越来越多提到金融稳定在货币政策中的角色,其中一个重要方面就是资产价格。

如今,美联储主席时常在谈及通胀仍不达目标时,偶尔会顺带提及高企的股市估值,并在通胀不达标时仍动手加息。要知道央行行长提及股市,这在过去是被认为很不寻常的,然而如今却已成寻常;同时在BIS看来,加息从某种意义上是为了抑制金融扩张期的债务、杠杆过度积累。

中国宏观审慎管理的“成绩单“

尽管中美金融周期往往相悖,但宏观审慎管理日趋强化无疑也是中国的特点。

彭文生对记者表示,宏观审慎管理有两大目标:一是促使金融机构在经济繁荣的时候构建足够的空间,以便在衰退时可以吸收损失,避免金融体系出现危机或因财务健康问题急剧紧缩信贷,即逆周期操作;二是限制资产泡沫的规模,从而减少泡沫破裂后对经济和金融体系的冲击。简而言之,这就是减少经济的顺周期性。

全球金融危机后,三类工具被中国央行引入。一就是逆周期资本缓冲,即在信贷快速增长和系统性风险积累时增加资本计提,这是信贷供给角度;二是房贷首付比例要求和债务占收入比例要求,这则是信贷需求角度;三是对银行流动性的要求,核心工具是流动性覆盖比例要求(LCR),目的在于使银行维持足够多的流动性资产来应对未来一段时间(如一个月)可能出现的资金流出压力,旨在降低期限错配风险。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外汇占款下降、流动性趋紧,市场对降准的呼吁不断放大,但彭文生认为,2011年央行引进差别准备金率动态调整的机制,是在传统调控流动性总量基础上的创新,而该机制也在逐步改进。

从2016年开始,央行将差别准备金动态调整和合意贷款管理机制升级为MPA(宏观审慎评估体系),主要通过资本约束金融机构的资产扩张行为。

除了央行牵头的MPA在宏观层面把关,银监会主席郭树清上任后,银行业从今年3月迎来微观层面的监管风暴。银监会在银行业金融机构中全面开展“三违反”、“三套利”、“四不当”专项治理工作仍在持续推进。

在各项审慎管理之下,去杠杆的成效显著。就4月的第一周发行的同业存单总额较上周大幅缩水43.54%,1月期AAA级同存利率则从此前一周的4.76%的高点降至了目前的4.3%,降幅46BP。目前,同业存单仍然呈现量跌价升之势。

此外,5月、6月的M2数据都罕见地跌破了10%。国泰君安银行业分析师王剑研究发现,2017年2月以来,月度M2增量持续低于2016年同期。从派生渠道来看,非银非标派生渠道和债券派生渠道明显收缩,金融去杠杆成效凸显叠加2016年同期高基数,使得M2增速持续下行。

在上周举行的五年一度的全国金融工作会议上,提出设立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以宏观审慎来强化金融稳定被赋予了更大的职权。

从央行《2017年中国金融稳定报告》来看,国务院金稳会未来将统筹介入以下六类风险防控具体操作:逐步消除套利空间;引导资产管理业务回归本源,有序打破刚性兑付;加强流动性风险管控,控制杠杆水平;消除多层嵌套,抑制通道业务;防范影子银行风险;建立综合统计制度,为穿透式监管提供根本基础。

东方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邵宇对记者表示:“混业经营和综合性金融机构的发展已经是一个大的趋势。对于深度参与新一轮全球化的中国,必然也会深入地进行金融监管体系的改革和建设。因此我们看到,研究中国的金融体系会衍生出两个问题,一是中国目前金融的混业经营趋势和状况,二是中国的金融系统性风险出现的可能,或者从另一方面说,也就是金融稳定性的研究。”

针对全球共同面临的这一充满挑战的新格局,英国金融服务局(FSA)前主席特纳勋爵(LordAdairTurner)此前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随着金融系统在新生力量下不断变异,始终都将危机四伏。人们常说,这就像是军官与军队面临的危险,他们总是在为刚刚结束的战争做准备,而不是新的战争。”因此,特纳始终认为,监管者一定需要智力、需要分析、并持续密切地关注整个金融系统的变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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