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李敖病逝，“他擅长自吹自擂，但又何其清醒”

脑癌最终吞噬了犀利而骄傲的李敖。3月18日10点59分，李敖在家人陪伴下安详离世，享年83岁。

今年2月1日，他的微博账号“哈罗李敖”留下了最后一条讯息：“2018《李敖自传》简体字版将在一月中旬起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全国热烈发行”。这段话还配上了书的封面，那是他的黑白肖像，眼神狡黠，有两行小字被镶上了金色对话框，格外醒目：“要想佩服谁，我就照镜子”。此类骄傲的话，放在其他作家身上，可能显得突兀。可对于一向快意恩仇、嬉笑怒骂又著作等身的李敖，一点儿都不奇怪。

《李敖自传》

李敖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1月

“很遗憾，我们到台湾时，已经晚了。”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国家话剧院演员张岩的语气有些沉重。在改编自李敖小说《北京法源寺》的同名话剧中，她扮演慈禧太后。这部以“戊戌变法”为主题的小说，是李敖唯一的长篇。张岩回忆，去年11月，剧组去台湾演出时，李敖已处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阶段，卧病在床，拒绝任何朋友探望。当时，是他的儿子李戡出面接待剧组，并代父亲在赠予剧组的书上签名。张岩很遗憾，“一直希望他能看到话剧，也一直期待他能够对剧中人物做一番评价。”

李敖的一生，笔耕不辍，著作等身，写下了《李敖有话说》、《红色11》等100多本著作，留下的文章超过3000万字，被西方传媒追捧为“中国近代最杰出的批评家”。《李敖大全集》是他大部分著作的合集，共80册，约有3000万字。

多年以前，他便“自诩为中国白话文第一人”，引来非议。就连自大的王朔也说他“太自大了，他有强烈的表现欲而且不肯吃亏”。可他依然故我，甚至变本加厉，语出惊人，“五十年以来，五百年以后，中国白话散文写得最好的前三名就是：李敖！李敖！李敖！而且，每一个说李敖吹牛的人，心里都供着李敖的排位。”对前辈大家胡适与钱穆的欣赏，他照样大言不惭，“那是因为我优秀！”

《北京法源寺》、《李敖有话说》、《审判美国》都是李敖的代表作

“他总是这样，以骂世而救世，以玩世来醒世，他的悍气与斗志总是夹杂着顽皮和幽默，甚至花边和风流。” 听闻噩耗，《李敖自传》的责任编辑付如初这样对第一财经慨叹。

“他擅长自吹自擂，但又何其清醒！”在她看来，李敖的狂言背后，其实是“硬汉血泪”。他曾经因言获罪，两度坐牢，在监狱里渡过6年光阴。他笔耕不缀，出版的文字超过1000万字，经天纬地，政治、历史、社会，无一不包。他敢于表露自己的态度，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从不含糊，坚持到底，却很少涉及个人恩怨。有人做过统计，他一生抨击和骂过的人已经超过3000个。

“我这一生当中，骂过很多人，伤过很多人；仇敌无数，朋友不多。”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也就是去年6月，他曾留下一封公开信：希望“与家人、朋友、敌人好好告别”。

年轻时代的李敖

李敖的狂言背后，其实是“硬汉血泪”

世人早已习惯一个狂放恣肆的李敖，可弥留之际的他却体现出难得的柔软，以及对真诚的祈盼。“对于来宾，我会对你说实话；我也想你能对我讲真话，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他还希望记录这些会面，制作成影片。“让大家再一次见到我，再一次认识不一样的我，见证我人生的谢幕。谢谢各位!”

长期以来，李敖都站在反台独、支持两岸统一的第一线，认为统一是早晚的事。2017年2月18日，他在微博发文，称68 年来，台湾人民遭到两批骗子的裹挟：第一批喊反攻26年而不敢反攻，第二批喊台独50年而不敢“台独”。这两批骗子躲在“中华民国”招牌下，“凡是肯定这招牌的，都是骗子。”

活在大众媒体中的李敖自大无比，又风流倜傥。另一个更为严肃的、真挚的、对历史带着深切关怀的李敖则藏身于他的文章里。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严峰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说，李敖的文章“逻辑性很强，文史材料扎实，具有历史研究者的专业素养，而不是靠卖弄情怀和文笔”。听闻李敖去世，严峰很快发了一条这样的微博：“我曾是他的粉丝，后来不是了，但依然认为他是一位战士。”

这名强悍的“战士”，甚至大胆预计了自己的死法。10年前，他就曾郑重宣告，自己不可能因为得胃癌而死。在回忆老师殷海光时，他曾说，胃癌很大程度上和心情有关，心情郁闷，说明这人想不开，学问没学通。他也曾在80多岁出版的自传中写道，自己理想的死法是死在17岁情人的大腿上。他也知道，人生死相众多，终究是无法如愿。

在李敖去世当天傍晚，关于其后事，李戡在微博上发布信息：“关于我父亲之后的安排，一切遵照他的意愿和他的一贯作风，不举行任何活动，一切从简。”

附录

李敖离世前亲笔信

你们好，我是李敖，今年83岁。

年初，我被查出来罹患脑瘤，现在刚做完放射性治疗。现在每天要吃6粒类固醇，所以身体里面变得像一个战场，最近又感染二次急性肺炎住院，我很痛苦，好像地狱离我并不远了。

我这一生当中，骂过很多人，伤过很多人；仇敌无数，朋友不多。医生告诉我：“你最多还能活三年，有什么想做、想干的，抓紧!”

我就想，在这最后的时间里，除了把《李敖大全集》加编41-85本的目标之外，就想和我的家人，友人，仇人再见一面做个告别，你们可以理解成这是我们人生中最后一次会面，“再见李敖”及此之后，再无相见。

因为是最后一面，所以我希望这次会面是真诚，坦白的。不仅有我们如何相识，如何相知，更要有我们如何相爱又相杀。

对于来宾，我会对你说实话；我也想你能对我讲真话，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或许我们之前有很多残酷的斗争，但或许我们之前也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我希望通过这次会面，能让我们都不留遗憾。不留遗憾，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我对你的期盼。

对于来宾，不管你们身在哪里，我都会给你们手写一封邀请信。邀请你来台北，来我书房，我们可以一起吃一顿饭，合一张影，我会带你去看可爱的猫，我会全程记录我们最后一面的相会，一方面是留作你我纪念，另一方面也满足我的一点私心：告别大陆媒体近10年了，我想通过这些影片，让大家再一次见到我，再一次认识不一样的我，见证我人生的谢幕。 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