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焦虑简史》

A Brief History Of Anxiety

焦虑是一种古老的情绪，人类自有意识起，焦虑便与之相随，而且它已演化为现代人的流行病。那么人为什么会焦虑？如何才能克服焦虑情绪令压抑的心灵获得释放？作者帕特里夏·皮尔逊将引人入胜的报告文学手法和个人回忆融为一体，从心理学、社会学、历史学及地理学等多重角度与文化界面剖析人类产生焦虑情绪的缘由，娓娓细述了负面情绪的心理根源。

帕特里夏·皮尔逊，1998年凭借具有突破意义的调查女性暴力现状的报告文学《当她脾气很坏时》，赢得了加拿大当年最佳非小说类犯罪图书亚瑟·艾利斯奖。现居多伦多，也是《今日美国》的特约评论作家。

01 让我们开始吧

焦虑的来势之凶猛，是外人永远无从探知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愿意再担心这些事情：电话账单、卵巢癌、黑熊、苍蝇、疯牛病、气候变化，还有，约塞米蒂国家公园的超级火山是否喷发……我徘徊在焦虑边缘，心头时不时掠过一种恐惧感。这些恐惧感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或许正因如此，人们才必须保持警觉，极力避免令他们担惊受怕的事情发生。然而令我困惑的是，犯罪、房屋失火、恐怖主义、变胖，以及可能会对我的两个孩子造成伤害的事……这一切可能没有必要去事先担心。

“难道是我自相矛盾吗？没错，我是自相矛盾的。”沃尔特·惠特曼（这位美国诗人很怕蜘蛛）写道。显然，我与美国四千万成年人一样，对矛盾的事有着奇怪的癖好。在美国这块土地上，有近五分之一勇敢的成年人跟我一样焦虑不止，有的人甚至已经表现出非常明显的症状：惧怕，暴力攻击倾向、歇斯底里、创伤过后的紧张失调、强迫性神经失调……我想象这四千万神经紧绷的芸芸众生，是否也体验过我在2006年1月所感受到的恐惧。当时，我注意到美国卫生部发布了一期有关流感的公报。卫生部在新建立的专门网站上告诫各州公民：请务必储存足够维持六至八周生活所需的食物和水……“发生什么事了？”我感觉到心脏怦怦直跳，连忙用Google搜寻，才知道1918年的大流感曾导致人们呼吸急促、黄热病瘟疫肆虐。直至2006年冬季，这种病毒还不断在变异……情况就是这样。你明白吗？这是灾难。我接着访问政府的传染病网站，却只发现一份乏善可陈的报告。看来，还是不能对官方的援助抱太大期望。我该怎么办？让喋喋不休的忠告见鬼去吧，我不需要来自官方的安抚，我只想知道此刻应该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大约一个月后，我丈夫在门口签收了邮包，转身问我，“你又买了什么东西？上周有个快递运来一只大箱子，里面足足装着十二个冷冻蔬菜的储存器！这次你好像买了一大罐奶粉。”

我让他稍安勿躁。我们来讨论一下济慈所称被“清醒状态下的焦虑”折磨的人。这种经年不息的焦虑并非表现为胆小怯弱。在传说和轶事中，恐惧总是与不成熟联系在一起，一律被率性地称为“神经兮兮的懦夫反应”，这完全是种偏见！焦虑的来势之凶猛，是外人永远无从探知的。它总是隐秘而又疯狂地在不知不觉中蔓延。无论泛泛之交还是多年旧识，无论是孩子还是恋人，都会被焦虑症患者的伪装所愚弄。你知道吗？达尔文在晚年一直试图压抑无法自拔的惊恐感；谁能洞悉丁尼生或叶芝所感知到的恐惧？艾瑞莎·弗兰克林在舞台上歌唱、贝克汉姆在球场上大秀技艺，在他们喜悦和优雅的外表底下，难道真的没有隐藏一丝丝恐惧吗？

02 儿童的信任和恐惧

她不会，也无力轻易地消除疑虑。

睡吧，你这头黑眼睛的猪，

掉进满是魔鬼的深坑。

——19世纪初，冰岛摇篮曲

“哦，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我答道，随手拉上窗帘。不过，我的女儿克拉拉不是电影里演的那种孩子，只要哄一哄或轻轻的一个吻，就能进入梦乡；她从来没有愉快地入睡过。女儿同小时的我一样，是容易担忧的人。她很难安定下来。在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别说是啜泣和急性腹痛了，就连录音带发出的噪音也会令她坐立难安。她不会，也无力轻易地消除疑虑。她正是哈佛儿童心理学家杰罗姆·卡根所称的“高度反应、敏感性格”的典型例子。

“小女孩被绑架离家以后，会死在树林里吗？”克拉拉一再问道，非要将这种可能性打探个水落石出。在我们居住的城市里，曾经有个大约十岁的黑眼睛女孩突然失踪了，据说这女孩是在自家床上被绑架的，事件在学校不胫而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人在自行车道边的沟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她家的一个熟人被控为谋杀犯。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曾是报道犯罪新闻的记者，轻而易举地就能想象出类似的可怕场景。

不过，我知道女儿感兴趣的并不是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她想知道的其实是该如何应对。她清楚至少有人曾经被劫持了，这种事就有可能会再次上演。

克拉拉的大脑正处在发育阶段。在她的脑叶里，杏仁状的脑下垂体是哺乳动物产生恐惧的感觉中枢，能够发出五种警报信号。一旦她不能对威胁进行合理的评估，将此信号传回脑下垂体，就会导致“错误的预警”。

在晚上，她出于与白天同样的原因而感到害怕，一个星期里就为此哭过好几回，感到无能为力。欧洲的研究人员最近证实：父母向来低估了孩子恐惧感的强度。对灵长目动物以及人类来说，黑暗会加强恐惧的反射。按照神经病学的观点，在日落后我们的神经波动性更大，也更警觉。与此对比，啮齿动物和兔子在白天则更为机警。

有趣的是，在西方文化里，我们会让尚未能抵御孤独感的孩子独自睡在自己的床上。实际上，我们是在要求非常脆弱的家庭成员独自照料自己。我们让他们在篝火周边巡逻，却不给出任何可沿循的指示；不光如此，我们还不准许他们拉响警报，因为这样会扰醒我们的安梦。

“当成年人极力回想小时候害怕的事情，”段义孚在他那本文笔优美的著作《恐惧的景观》写道，“他们其实忘了童年的种种快乐，只对茫茫黑夜里自己的瑟瑟发抖记忆犹新。”

03 神经崩溃的课堂评语

我只有一个目的：弄清生活中刚发生的事情。

1987年夏，歌手保罗·西蒙的《仙境》在电台播放。“有人径直走进这个房间，说你的生活有了麻烦。”他唱道，我也跟着哼，从咬紧的牙缝挤出欢愉的声音，事实上我也遇到了麻烦。当时只有二十三岁的我，在获得芝加哥大学研究所奖学金的同时出现了神经崩溃。我所生活的世界突然以野蛮、粗鲁的方式全面崩溃，除了我，没有人注意到这场大爆炸。

我这一代人典型的性格，便是在人生的转折点面前感到迷惑。我曾与一个深爱的男人生活了一年，在八月的一个晚上，空气中弥漫着臭鼬死尸的难闻气味，我希望下嫁的那个人用兴奋快乐的口吻宣布，他发现自己可能同时爱上了我和一个叫波比的女人。“嗯，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过了片刻，他用最诚挚的口气说，有一天我会成为某人“幸福的妻子，和孩子的母亲”。但不是他的。事情就是这样。我化成一个尖叫的形象，伫立在爱德华·蒙克的名画《尖叫》里的桥上，嘴角低垂，身体因为哭泣而颤抖。父母教育我们说“爱是最宝贵的财富”，在他们的养育下成长的我们被期望能处理好这些事情，实际却完全没有为价值观的剧烈改变做好准备。看来我有必要告诉你事实：爱情是一种恐怖的经验，也是人们在惊愕中失去的难以衡量的财富。

数千年来，每一种文明的文学、诗歌都会吟唱爱情，但我在23岁时，却感觉登上了爱情的断头台。尽管震惊、心碎，但我毕竟在清教徒父母的影响下受过良好的斯多葛教育（斯多葛主义认为，对待焦虑应采取“接受命运”的态度），在流行病爆发的高峰期，我动身前往芝加哥南端的芝大研究所，所到之处均是令人警觉的陌生感，但我不在乎。我只有一个目的：弄清生活中刚发生的事情。如果我能弄清的话，就能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是的，就是这样！就像在冰面上踉跄的一头小猪，身体失去了平衡。五十多年前，心理学家罗洛·梅指出，心理上的焦虑是“个体所持的某种价值观受到威胁的暗示，这种价值观如同人格一样，是作为个体存在必不可少的部件”。

《焦虑简史》

出版社：海天出版社

作者：帕特里夏·皮尔逊

价格：28.00元

出版时间：201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