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前主席艾伦•克鲁格：美国减税的“蜜糖”效应将逐渐消失

美国减税政策实施将满一年，把公司税率从35%下调为20%，极大地刺激了美国经济的增长，美国2018年二、三季度GDP增速分别为4.2%、3.5%，超过市场预期，同时失业率也保持在历史低位。减税的刺激作用还能持续多久？世界又面临哪些新的危机点？

近日，第一财经记者专访了普林斯顿大学教授、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前主席艾伦•克鲁格(Alan Krueger) 。克鲁格是世界上排名前50的经济学家之一，专注于对教育、劳动力市场和收入分配等问题的研究，于1994年至1995年间担任美国劳工部首席经济学家，于2011年被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提名为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

克鲁格认为，在过去6个月，特朗普政府的减税政策和政府支出一次性给美国经济加入太多“蜜糖”，对美国经济造成了太多压力，但“蜜糖”效应将会慢慢消失，美国经济已经到了减弱的时间。

谈到美国劳动力短缺问题时，克鲁格说：“美国企业面临员工短缺问题，并将延续下去，因为从人口学来看，美国劳动力正在老龄化，因为种族歧视等原因，来美国的移民数量在减少，实际上是在朝经济所需的反方向发展。”

在经济危机十年后，他认为，全球现在面临的风险主要是企业债务危机、新兴市场危机和美国政府面临的高负债危机。他还认为，中国目前面临的挑战是从以制造业为主的出口导向型国家向服务型国家转变，并更多将注意力集中于国内市场。

克鲁格还提到在他即将发布的新书《摇滚经济学》（Rockonomics）中，尝试用音乐行业的例子讲述经济运行。他在专访中谈到科技对音乐行业和经济都是重要的推动力以及对知识产权保护的重要性。

以下为第一财经专访内容：

美国减税效应正在减弱

第一财经：最新公布的美国10月非农数据显示，当月新增就业25万人，远超市场预期。美国就业市场情况为何如此乐观？

克鲁格：美国就业市场目前表现非常强劲，原因在于特朗普政府实行的经济刺激政策。特朗普为企业减税，提高赤字率，也会增加大约3000亿美元的政府开支。我认为这可以称作“sugar high”(高糖效应)，就像在茶里放了过多的糖，你会获得超强的能量，但作用会随着时间减弱。在过去6个月，减税政策和政府支出一次性给美国经济加入太多“蜜糖”，对美国经济造成了太多压力，但“蜜糖”效应将会慢慢消失。我认为，现在对美国来讲经济已经到了减弱的时间。

第一财经：经济刺激政策的效果会减弱到什么程度？你认为美联储加息会对美国经济产生怎样的影响？

克鲁格：在接下来的一年，美国经济增长将从过去两个季度的大约3%的增长率减弱到2.5%、2%，然后略低于2%。

我认为美联储做得非常出色，把美国经济拉回到很接近2%的通货膨胀目标，并且就业率保持得很好，也就是说几乎所有想找工作的人都能找到工作，这就是现在工资增长的原因。

第一财经：有就业报告显示美国的工资增长达到3.1%。美国Pizza店门口贴出的请人广告，开出每小时薪水16美元，各地都在涨工资，企业吐槽招工难，你认为美国出现劳动力短缺的问题了吗？解决的方向在哪里？

克鲁格：首先，美国现在的失业率非常低，已经低于4%。失业率从2011年开始逐步下降，在为奥巴马总统工作期间，我就说过，美国不能说在经历最强劲的复苏，但可以说是最长久的。现在，企业面临员工短缺问题，并且我认为这将延续下去，因为从美国人口学来看，美国的劳动力正在老龄化，因为种族歧视等原因，来美国的移民数量在减少，实际上是在朝经济所需的反方向发展。另一个挑战是，我们工作的女性越来越少，女性获得证书的比率从2000年开始下降。我认为原因在于女性的工作环境并不友好，比如美国没有为女员工提供产假。

第一财经：我了解到你最近在写一本非常有趣的书《摇滚经济学》（Rockonomics），用摇滚经济学来讲述经济运行，你能举例说明音乐行业如何反映经济问题吗？

克鲁格：近年来音乐领域的显著特点是被新的技术所驱动，这和经济的发展是一样的。另一个例子是知识产权在音乐领域非常重要，正如人力成本和知识产权在整个经济运行中都非常重要一样。

我认为，目前中国已经开始保护音乐的知识产权，这正是中国能成为全球增长最快的音乐市场的原因。其他国家应该明白，中国已经在改变。据我了解，中国政府已经修改了《版权法》，我认为这都有利于保护知识产权。其实，中国和美国有不同的版权系统，如果双方更多就版权问题达成一致，对双方都会有所裨益。

全球面临三大危机点

第一财经：最近一段时间全球经济增长不确定性加大。美国、中国等主要经济体的股票市场频繁出现波动，阿根廷、土耳其、南非等新兴市场经济体相继出现大幅度货币贬值。今年刚好是经济危机10周年，你认为现在全球面临最大的挑战是什么？最有可能爆发危机的地方是哪里？

克鲁格：距离危机爆发已经过去了10年，我们开始重新拾起了当初使用一些政策方法来让金融系统更加安全。没有人能准确说出下一个危机会在什么时候爆发，或者说从哪里爆发，但我认为，资金需求和流动性的角度可能会产生更多危机。我想我们有理由变得更加谨慎，并采取保护措施。

我认为第一个危机可能来自企业负债和企业债券，即公司利用低利率借贷过度，而借出方并没有要求足够的抵押和文件。第二个风险点可能来自新兴市场，比如阿根廷、土耳其可能会非常危险，如果美国利率持续升高，投资者将把资金撤出阿根廷和土耳其。第三个危机是美国政府的负债率，特朗普政府大量增加政府财政赤字，已经占到美国年GDP的5%，并且他还没有计划和决心降低负债率，我担心这会在某个时间点产生问题。

美国政府的减税政策是短视的和不负责任的，只是在花一些美国并没有的钱，而把问题留给后人去解决。

第一财经：今年以来，美国GDP增速保持在高水平，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给两国经济带来不确定性，这会对美国带来怎样的影响，会拖慢美国经济增长吗？

克鲁格：我认为，特朗普政府采取的政策是错误的，是把贸易当成零和博弈，而不是试图去做大蛋糕，这是一种错误的对待贸易的态度。这不管对中国还是对美国来说都是不利的。

中国要更重视服务业和国内市场

第一财经：特朗普总统曾说中国操纵汇率，这遭遇到不少反对的声音，对此你怎么看？

克鲁格：特朗普政府并不了解中国，中国人民币汇率并没有被低估，已经很大程度上达到了它的市场价值。特朗普抱怨中国操纵汇率，进而提高关税，市场上做出的反应就是人民币贬值，美元变得更强，美国从中国的进口会变得更多，这是市场对有错误的关税政策的自然反应。

第一财经：经历了十几年的高速增长后，你认为中国经济现在面临的外部挑战和内部挑战分别是什么？中国未来继续改革的着力点何在？

克鲁格：中国长久以来都面临同一个挑战，就是从以制造业为主的出口导向型国家向服务型国家转变，更加重视国内市场。我在高中的时候曾经来过中国，当时没人能想到此后40年的中国能发展得那么快。中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这么多人进入中产阶层，虽然中国现在正经历增长减速，从12%到10%到8%到6%，但我相信增长还会持续，6.5%的增长率仍然是十分耀眼和令人嫉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