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光：加密货币与金融体系融合加速，四大趋势值得关注

2025年以来，稳定币的市场规模节节攀升，比特币价格一度突破10万美元，去中心化金融业态不断丰富，全球加密货币市场步入了规范创新和快速发展期。

更为重要的是，加密货币与金融体系展现出了全面融合发展的趋势，稳定币与支付体系的融合创新快速推广，银行机构积极拓展加密货币服务、资本市场与加密市场融合全方位推进。

在此过程中，美国引领全球主要国家加快制定稳定币和加密货币监管法规、加大对比特币等加密货币的战略储备投资等，加快了加密货币的正规化、大众化发展，也为加密货币与金融体系的融合创新提供了政策保障。

展望未来，稳定币、加密货币与传统金融体系的融合发展趋势难以逆转，其中稳定币在重塑全球支付体系、加密货币在升级全球金融基础性设施、代币化在改造资产交易结算体系方面的表现，值得重点关注。

趋势一：稳定币与支付体系的融合创新“大干快上”

稳定币在支付时间和成本上拥有明显优势。稳定币是基于区块链点对点支付，支付即结算，在支付效率和成本上具有显著优势。现有的银行跨境汇款通常需要长达5个工作日才能结算，而基于稳定币的跨境支付，100% 的交易都会在不到1小时内完成。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在传统模式下跨境汇款的平均成本率为6.35%左右，但通过Solana等高性能区块链发送稳定币的平均成本约为0.00025美元。此外，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支付基础设施，例如Ethereum和Tron，还通过引入类似“Gas费”的机制实现交易优先级的差异化管理。

稳定币正被广泛用于现实经济金融交易支付。除了用于加密资产的交易支付之外，近年来稳定币还被快速应用于跨境贸易结算、企业间支付、消费者支付、员工薪酬支付和其他金融投资和实物投资等。

Visa的监测数据显示，截至2025年4月，稳定币的市场规模超过了2200亿美元，过去12个月稳定币的活跃持有地址超过2.4亿个，调整后的稳定币支付交易次数高达14亿次，交易规模高达6.7万亿美元。其中，头部稳定币发行人也在不断探索拓展稳定币支付场景，稳定币发行人Tether与阿联酋房地产平台Reelly Tech合作，允许购房者使用USDT等进行房地产买卖交易。一些实体企业也开始接受稳定币支付，2025年以来新加坡美罗百货商店开始接受顾客使用稳定币USDT、USDC、WUSD进行支付，全球连锁零售巨头SPAR（在全球48个国家拥有13900多家门店）正在瑞士测试加密货币支付。

加密货币机构与传统支付机构合作推进境内外支付服务。Tether对专注于数字支付的金融科技公司Fizen进行战略投资，以增强USDT在全球的实际应用与支付基础设施；第二大稳定币USDC发行人Circle与菲律宾电子支付平台GCash合作，允许用户接收、购买、持有或交易USDC。与此同时，加密货币交易所Kraken、OKX与万事达卡合作推出数字借记卡，让全球加密货币持有者能够在全球商户使用加密货币和稳定币（如USDC、USDP等）进行消费，实现了加密货币与日常消费的连接。

支付机构主动探索推出稳定币支付，以提升支付服务效率。在支付机构方面，2020年美国在线支付公司PayPal推出了与美元挂钩的稳定币PayPal USD，开始支持消费者通过PayPal账户等交易加密货币，并于近期与加密货币交易所Coinbase合作拓展稳定币支付场景；2024年美国另一家在线支付公司Stripe收购稳定币平台Bridge，支持美国企业利用稳定币USDC进行加密支付的服务。在信用卡机构方面，2021年Visa与加密资产交易所Crypto.com开展合作，利用USDC和以太坊区块链跨境交易付款；万事达卡除了跟加密货币交易所合作开展稳定币支付外，还于近期宣布开发推出“多代币网络”，整合链上与链下资产，为消费者、商户与金融机构提供数字资产交易基础设施。

总的来看，加密货币特别是稳定币支付大幅提升了支付效率、降低了跨境交易成本，稳定币发行人、加密货币交易所与传统支付机构、银行机构的融合创新加快推进，稳定币已经从边缘支付工具发展为全球支付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

趋势二：银行机构与加密机构合作发行交易服务

主流银行正在尝试推出自己的稳定币。2019年，摩根大通就推出了自己的稳定币——摩根币（JP Morgan Coin）。2025年以来，银行机构探索发行稳定币的步伐明显加快。2024年7月，渣打银行（香港）进行稳定币发行“沙盒测试”，2025年巴西最大银行Itau Unibanco计划推出自己的稳定币，日本第二大金融集团三井住友宣布与区块链平台企业等合作开发与法定货币挂钩的稳定币，日本金融集团SBI与稳定币发行商Circle在日本上线了稳定币USDC，阿联酋最大资产规模银行第一阿布扎比银行与阿布扎比主权财富基金ADQ等探索推出一款以迪拉姆为支撑的稳定币。

银行机构探索开展多元化的稳定币、加密货币服务。2024年下半年以来，参与稳定币和加密货币服务的银行机构快速增加，头部银行机构纷纷入局，涉及的业务范围也在不断拓宽。香港虚拟银行ZA BANK是直接向零售用户提供加密货币交易服务，支持用户通过港元及美元买卖比特币和以太坊。迪拜最大银行之一Emirates NBD通过其数字银行平台Liv X推出加密货币交易服务，欧洲第二大数字银行Bunq宣布与加密货币交易所Kraken合作推出加密货币服务平台Bunq Crypto，支持用户在平台上购买、出售和交易加密货币。此外，近期全球系统重要性银行美国纽约梅隆银行扩大了对稳定币发行商Circle的服务，允许客户通过该银行向Circle进行收付款，用于购买或出售Circle的稳定币。

银行机构利用区块链改造升级金融基础设施。为提高支付效率和降低支付成本，2023年摩根大通将摩根币升级为区块链支付平台Kinexys，日均交易量已超过20亿美元，目前高盛、贝莱德、印度的Axis Bank、巴林银行ABC和阿布扎比第一银行、伦敦证券交易所等都在使用Kinexys平台进行跨境支付和外汇结算服务。2025年以来，为降低交易对手风险，瑞士金融科技公司兼基础设施提供商Taurus宣布推出银行间数字资产（加密货币与代币化资产）交易平台Taurus-NETWORK，连接全球金融机构，自动开展数字资产的抵押贷款、实时结算和运营，无需依赖第三方来处理或解除交易；在迪拜虚拟资产监管局的监管框架下，渣打银行与加密货币交易所OKX联合推出全球质押资产镜像项目，接受机构客户以加密货币和代币化货币市场资产作为场外交易质押资产，其中渣打银行负责安全存储质押资产，OKX负责管理质押资产并执行交易。

总的来看，银行机构正在通过发行稳定币、提供稳定币与加密货币交易中介服务、利用区块链升级支付、交易和资产管理基础设施等方式，积极布局加密货币服务；银行机构的参与大大增强了加密货币交易的流动性，为机构投资者提供了安全入口，同时加速了金融服务的全球化与去中介化。

趋势三：资本市场与加密市场融合全方位推进

越来越多的机构推出代币化金融产品。代币化借助区块链，可以实现即时购买、出售和转让，无需文书工作和中介处理，可以大大降低交易成本、提高交易效率并减少结算风险。在现实资产代币化方面，金融资产代币化在金融监管部门和头部金融机构的支持下，走在了最前列。2022年新加坡金管局启动了代币化实验项目Project Guardian，2023年美国资产管理公司贝莱德推出了代币化基金项目BUIDL， 2024年中国香港金管局启动覆盖资产代币化的监管沙盒Project Ensemble，金融资产代币化已经覆盖国债、企业债、基金、股票等领域。截至2025年4月的12个月内，现实世界资产代币化的市场规模翻了一倍（超过220亿美元），持有人超过10万，发行人接近190个。麦肯锡2024年6月的报告预测，到2030年代币化金融资产的市场规模将达到2万亿美元（不包括加密货币和稳定币）。

2025年以来，全球知名金融机构明显加快了金融产品的代币化（token）进程，美国资产管理公司富达宣布推出投资美国国库券的代币化基金和可以直接投资加密货币的退休金计划，富兰克林邓普顿基金推出代币化货币市场基金；新加坡投资管理公司景顺推出代币化的私募信贷基金；华夏基金（香港）推出零售代币化基金，中国太保投资管理（香港）推出代币化美元货币市场基金。2025年4月，英国的基金理财服务机构Calastone宣布正在整合Fireblocks的区块链基础设施，以帮助全球的资产管理公司在其平台上实现任何基金的代币化。

资产管理机构开始规模化投资加密资产。2024年，美国和中国香港证券监管部门相继批准推出加密资产ETF，为机构投资者投资加密货币提供了合规的渠道，也带动了资产管理公司、证券经纪公司对加密货币的直接投资。2025年4月，贝莱德向加密货币交易所Coinbase Prime 存入了3296枚比特币（价值2.54亿美元左右）。香港的道富环球资产管理公司与加密货币服务机构Galaxy Digital Holdings合作推出同时可以开展加密与传统投资应用的“道富银河”平台，计划在2026年前将加密资产相关管理规模提升至50亿美元。近日，嘉信理财首席执行官Rick Wurster计划在未来12个月内推出直接现货加密货币交易，高盛也表示将扩大数字资产交易活动、探索加密货币借贷以及大力押注代币化业务。

加密交易所与证券交易所融合加速。随着监管政策的明确和监管环境的放松，2025年以来加密交易所和经纪商/交易商积极推进并购行动，以整合传统股票、衍生品与加密货币的交易服务。在加密货币交易所并购方面，加密货币交易所Kraken收购零售期货和外汇交易平台NinjaTrader，加密货币交易所Coinbase正在积极推进对加密货币衍生品交易所Deribit的收购。在加密货币交易所与支付机构融合方面，加密货币交易平台Swapped.com收购了Web3支付基础设施公司Kado Software，加密支付公司Ripple收购证券经纪公司Hidden Road，为机构投资者提供完整的固定收益主经纪服务。在加密货币交易所与证券交易所融合方面，英国加密货币交易所Archax收购美国金融业监管局FINRA和SEC监管的经纪商Globacap Private Markets，证券交易平台Robinhood正在整合加密货币交易平台Bitstamp。此外，据报道加密资产交易所Coinbase与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芝加哥商品交易所存在并购的可能。

总的来看，2024年加密货币ETF打开了加密货币投资的正规投资渠道，代币化极大改善了金融资产投资交易的效率，加密货币交易所与证券交易所的兼并、加密货币服务商与证券经纪商的合作则打通了金融资产与加密货币的投资交易，正在全面推动加密市场与资本市场的融合发展。

趋势四：监管政策转为支持加密货币创新发展

美国的稳定币和加密货币政策主线转向“支持创新发展”。特朗普再次就任美国总统后，签署行政命令《加强美国在数字金融技术领域领导地位》，设立总统数字资产市场工作组，积极推进美国稳定币与加密货币监管法案的制定，政策主线从之前的严格限制转向“支持创新规范发展”。与此同时，美国金融监管部门对金融机构参与稳定币和加密货币活动的态度也发生了重大转变，2025年3月以来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货币监理署、美联储相继撤销之前关于银行机构参与加密货币相关业务的事先监管报备/批准要求，允许银行机构在做好风险管控的同时自主从事法律允许的加密货币活动。

各个主要国家加快推进稳定币和加密货币监管立法。尽管2018年以来马耳他、阿联酋、新加坡、欧盟、中国香港等国家和地区已经制定发布稳定币、加密货币相关的监管法规，但2025年以来美国对稳定币、加密资产的政策转变产生了极大的带动效应，激活了其他国家的监管立法意向。近期英国、澳大利亚、日本、韩国、土耳其、阿根廷、尼日利亚、开曼群岛、巴拿马等国家纷纷发布或宣布推进稳定币、加密货币的监管法案。根据Cointelegraph披露的RIVER统计数据，2020年以来全球有47个国家放宽或简化了加密货币的监管，只有4个国家收紧了监管，或完全禁止了加密货币交易和挖矿活动。同时，2019年以来日本、中国香港、阿联酋迪拜、美国等国家和地区积极探索通过监管沙盒测试稳定币和代币化的发行交易，更好地平衡风险防范与创新发展。

其中，澳大利亚计划2025年推出加密货币监管立法，用于监管稳定币发行方、加密货币交易所、托管服务以及经纪平台等，并减少金融机构的去银行化行为（即限制向加密货币公司提供服务）；英国财政部发布声明称，英国计划与美国合作推动加密行业创新发展，将通过“变革计划”为比特币、以太坊等加密资产服务商制定新规，以提升投资者信心并促进增长；日本金融厅审议批准了《资金结算制度等相关工作组报告书》，在加强交易所破产时用户保护、对稳定币交易推行“旅行规则”的同时，允许开展加密货币中介业务、拓宽稳定币发行人资产投资范围，以更好实现安全合规与创新发展的平衡。

美国引领各国政府推进加密货币战略储备投资。2025年3月，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宣布建立“战略比特币储备”和“数字资产库存”，将政府通过司法程序和行政罚款没收的约20万枚比特币（价值约200亿美元）纳入储备，并探索通过预算中性策略增持比特币，同时美国议会推进“比特币战略储备”法案的制定。在美国的带动下，一些国家也在考虑推进比特币储备投资。2025年4月，币安首席执行官Richard Teng 接受采访时表示，币安一直在为多个政府提供建立战略比特币储备和制定加密资产监管法规方面的建议。此外，法国、挪威、沙特、新加坡、文莱等多个国家的主权财富基金正在加大加密货币投资。近期，英国六家数字经济行业协会联合致函首相办公室，呼吁该国政府任命加密货币特使并制定数字资产专项发展计划，强调英国需“加强战略聚焦”以推动加密领域的投资、就业和经济增长。

总的来看，在特朗普政府稳定币和加密货币新政的带动下，各国都在积极推进稳定币与加密货币监管法规，极大地降低了稳定币与加密货币市场发展的政策不确定性；美国引领各国政府和主权财富基金加大对比特币等加密货币的战略储备投资，在推动加密货币的正规化、合法化方面迈出了一大步，缓解了传统金融机构、资本市场与稳定币、加密生态的融合发展的后顾之忧，标志着加密货币作为资产类别的成熟。

未来展望

稳定币与加密货币在提升金融服务效率、降低金融服务成本与推进金融普惠发展方面已得到越来越多的认可，稳定币、加密货币与传统金融体系的融合发展趋势将难以逆转。未来，随着区块链技术的迭代成熟与各国监管框架的加快完善，这种融合趋势将加快向纵深推进，融合业务生态将更加丰富，最终将对全球金融发展格局和经济发展模式产生重大影响。

稳定币、加密货币将与央行数字货币实现互补发展，全面改进支付效率和降低支付成本，重构全球支付体系，并带动去中心化金融（DeFi）发展。尽管前些年一些国家只支持央行数字货币实验，一些国家重点支持稳定币、加密货币创新发展，但最近大都转向了支持三者共同发展的模式。欧盟、日本、阿联酋、新加坡、中国香港等支持融合发展的典型代表，在推进央行数字货币应用测试的同时，明确了或正在制定稳定币、加密货币活动的监管法规，规范稳定币与加密货币的创新发展。

加密货币在技术完善和监管规范的支持下，将从“替代性资产”转变成“大众化资产”，并最终升级为“基础性设施”，重塑全球金融格局。Triple A的数据显示，2024年全球加密货币持有者5.6亿人，持有率（渗透率）在6.9%左右，但2025年以来相关机构的调研数据显示，美国、韩国、新加坡、阿联酋的加密货币持有率都超过了20%；同时Bitwise数据显示，2025年第一季度上市公司共购入95431枚比特币，环比增加16.11%，持有比特币的上市公司数量达到79家，环比增加17.91%，一些企业将比特币等作为财务储备资产。这些表明，随着加密货币与金融体系的融合发展，加密货币已经事实上成为了大众化资产。

代币化是继ETF之后的变革式创新，正在向股票、债券、房地产、艺术品等全类资产渗透，最终改造资产交易结算体系。代币化的理想目标是要实现“一切皆可代币化”，让资本实现全天候全球化无摩擦流动。尽管实现这一目标需要时间，但正如《世界经济论坛》2024年12月指出的，由于代币化能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并减少结算风险，全球主要金融机构对资产代币化的兴趣持续升温。新加坡的代币化项目Project Guardian、中国香港的代币化项目Project Ensemble、贝莱德的BUIDL基金项目表现出来的吸引力表明，现实资产代币化已经来到了上链试验走向实际应用的转折点。

当然，在此过程中，还需要各国及时完善政策法规和监管框架，同时针对稳定币与加密货币天然的全球化属性完善全球监管治理机制。一方面，当前的金融监管体系是按照中心化金融服务模式构建的，而加密货币体系的去中心化意味着完全按照“相同活动、相同风险、相同规则”的原则来监管加密货币最终可能行不通。另一方面，当前的金融监管和治理是国家化的，而加密货币和去中心化金融是全球性的，需要国际监管组织更加关注和重点解决“业务全球化、治理国家化”的问题，并防范美国在全球加密货币治理体系中的霸权主义。

（沈建光系京东集团首席经济学家，朱太辉系京东集团高级研究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