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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集美大社社区多样性,管理须回应陈嘉庚倡导的公共性

第一财经 2025-05-29 20:11:36 听新闻

作者:佟鑫    责编:沈晴

刘昭吟认为,只要大社保有多样性,就不太担心网红化。因为一个机构的想象、一次性的投资,再怎么努力也不如多数的个体在不同时间上所创造的多样性。

在《作为方法的空间:嘉庚故里模式语言》一书中,学者刘昭吟与建筑师张云斌从厦门集美嘉庚故里的历史与现实中,总结出了30条模式词条,包纳了风土人情、人文历史,也提炼了陈嘉庚百年前一手创建新型社区时,所期待建设的公共生活图景。他们提出了一些美化空间、让生活方式变得更自然的建议,也分享了自己在集美大社生活的第一手见闻。

大社早已习惯来客

第一财经:住在集美大社的生活状态怎么样?会不会担忧那里网红化?

刘昭吟:陈嘉庚在上世纪50年代就想象集美的产业是教育和旅游,所以他修建龙舟池、游泳池、植物园、集美公园、鳌园、校园花园等公共设施,供居民使用,也是希望集美成为好的文化风景区。改革开放以后,别的地方在把农地转成工业用地发展工业,集美的地早都拿来支持陈嘉庚建校了,没有地发展工业了,自然而然地往旅游发展。大社卖沙茶面的河北人告诉我,上世纪90年代他们在龙舟池摆摊卖旅游小商品,游客出门一定会消费,分分钟成“万元户”。所以大社发展旅游并不是最近的事,它发生得很早,随着时代改变业态。

1957年,集美龙舟赛传统外围项目抓鸭子。水鸭缚在长竿端头,长竿抹上油以增加竞赛难度。李开聪摄,李世雄供图

人们来到集美,能看到多种多样的小店面,而且很多店面还很有趣。这些年部分原因是沙坡尾一直在涨房租,把一些主题商店挤过来了。店面小,就算租金单价高,总价也低。对年轻人来说,创业压力较小。进来大社的年轻人各凭本事开奇奇怪怪的甜品店、饮品店、咖啡店、小酒馆、面包店、旧物店、音像店、书店……有他们自己的设计感。

大社三五步就一家咖啡店,但本地人喝茶不喝咖啡,疫情时没有游客,这么密集的咖啡店卖咖啡给谁呢?开店的年轻人告诉我:“我们咖啡店互相喝呀!”这是很有趣的社区感,他们都是外来的,去对方的店里坐坐,换个地儿喝咖啡。他们并非只卖饮品,也搞电影欣赏、摄影展、读书会、旧物交换等各种各样的社群活动。互相捧场,互相引流,一起挺过了疫情。这说明在这里做小商业成本是扛得过去的。现在,大社火到走不进去,时时都能看到新店开张。当然,涨房租潮也开始了。

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网红化已经是大社的现实,就算要担心也来不及了。时代商业潮流怎样,在大社就会怎样。只要大社保有多样性,我就不太担心网红化。因为一个机构的想象、一次性的投资,再怎么努力也不如多数的个体在不同时间上所创造的多样性。

第一财经:在大社几年下来会觉得自己跟居民有共情关系吗?多大程度上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当地人?

刘昭吟:集美大社本地人跟外地人的比例大概是1:1。这种局面不是现在才有,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集美学校建成后就是这样。20世纪30年代村民和学生差不多都在3000人,学生住在宿舍,少部分教工在大社租房住。现在,村民和租房住的外来人大概都是5000人。

可以说,从有集美学校的第一天,大社人跟外地人的交往就开始密切了。一方面是“校领村”的共治格局,学村办事处设在大社,学校精英在大社搞识字班、民众教育、戒毒所、公共卫生,建公厕、抓盗贼;另一方面,3000外来人口是不小的市场,从百年前的《集美周刊》可以看到,校园总有小贩兜售茶叶蛋、绿豆汤、包子啥的,大社也有商业发展,业态甚至包括“黄赌毒”。所以,如果因为“遗产”这个议题而假设大社是古朴封闭的村落,这是误区。100多年来,大社一直就是人来人往、人聚人散的节点,别忘了20世纪50年代到20世纪80年代它还是镇政府所在地。

充满烟火气的集美大厦主街——大社路,摩托车、电瓶车、快递车、本地人、游客,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闪躲腾挪地穿梭于摊位间的小鱼贩、经久不衰的老店、转手改造的新店面,体现以个体为主体的更新和经营。刘昭吟摄

现在大社的一个空间特征是,很多村民把房子的一层租给外地人开店铺,这些开店的外地人也会在大社内租房居住。他们的店铺,就成为大社的第一道对外媒介,反而比村民靠前。

外地人来自五湖四海,大社人自己做生意的店面则会往村社外围去,寻找比较大的店铺,我推测是因为村社内的房租收入以及亲戚朋友合伙,使他们具有较大规模的房租支付能力和创业实力。

我认为大社人和外地人已经交织在一起了,但大社人自己还是有明确的身份认同,譬如血脉上通过祖厝确认属于哪一房,通过祠堂和正月十五割香确认属于哪一角头,通过集美社公业基金会出示证明的集美学校学区就学权利、中考加30分和福利照顾,以及,他们说着同安方言。

可能是商业烟火气浓的缘故,我住在大社,作为外来人并不感到格格不入。我以研究者身份在大社走来走去问来问去,受访者都很友善,我好像没遇到防备状态的,大部分都蛮乐意侃大山。同一件事情各有各的说法,有些存在明显的吹牛忽悠,可能与大社经常被研究、村民对被研究并不陌生有关。住在大社,我与我的访谈对象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刷脸,即使经过多次交流,彼此很少问到姓名。

大社的受访者中,我特别感谢陈进步先生,他是“大社的民间历史学者”。他提醒我口述史的误区:“如果同时期的、共同经历事件的人都死了,就你活着讲古,你的胡说八道、记忆错乱就成了口述史。因此口述一定要经过客观求证,才能成为史。”确实,我在阅读地方文献时也发现,有些说法过于想当然,写下来成为文献,白纸黑字的,后人就以为是真实的,其实经不起推敲,不是时间对不上,就是空间对不上。

陈先生是那种善于推敲的人,差不多我问他的问题,都是他怀疑过、求证过的,甚至当他想到我可能会对什么事没想透,会来我家那条巷子喊我,或在路上碰到我时主动说个明白。

当我带着出版的新书去回访村人,答谢他们对我的帮助,他们像哄小孩那样:“这是你出的书?哇哦,你好棒!”一些人会说有时间再慢慢拜读,大部分人表示会“好好收起来”,有点啼笑皆非,我倒是希望不要收起来,希望得到批评指正。我想,这正反映他们不那么介意被书写,毕竟由于陈嘉庚的重要性,大社人挺习惯被研究的。

传统文化在现代冲击中延续

第一财经:大社人的生活保留了很多传统文化,也融入了现代商业社会的元素,你觉得大社未来会有怎么样的变化?

刘昭吟:大社的传统文化具有共同体再生产的作用,但或多或少受到现代生活方式的影响,这是没办法的事。譬如,正月十五割香这个全社最重要的节庆,比春节更招人气,住在村外的都会回来。割香的前几日,大祖祠广场上,各角头年轻人要练习旗队、舞龙、阵头、锣鼓,这就是传承。可是,由于少子化,或外迁较远,人数不够,势必得欢迎一些非大社的年轻人来参与。

龙舟赛也是类似情况,过去是各角头各有自己的龙舟队,都是渔民,都很会划,体能都很好,互相拼杀。尤其是集美龙舟女队,超厉害。可是现在谁还从事体力活?龙舟赛变成了专门的体育竞技项目,能划龙舟的大社人数越来越不够,只好放开范围邀请集大体院学生帮忙划。

生活方式对传统文化的影响是时代趋势,势不可挡;往往,一刀切式政策的强力干预的影响更直接。譬如,大社被纳入禁燃区,整个春节无人机在头上飞来飞去警告放鞭炮会被罚款,正月十五割香这么重要的活动不能放炮,实在让人遗憾,总觉得跟神明没有沟通完整。难道就没有比较柔软的处理方式吗?

第一财经:你提到陈嘉庚当初想要那种公共性,随着几十年的变迁,他最初设计的学村自治体变成了学校、社区分别由不同的条块主管机构来管辖。你觉得以后在嘉庚故里提倡陈嘉庚精神中的公共性,有什么可行的方式?

刘昭吟:有一本陈嘉庚传记的书名是《第一公民:陈嘉庚传》,陈嘉庚自己在《南侨回忆录》里也写到,作为公民是自己先勇于投入公共事务,害怕失败才是可耻,大家受到感召跟上来一起干。为公牺牲一点私利,这样的精神体现在空间上,我们并没有看到普遍的提高。

两图模拟防盗铁窗拆除或内退对提高南熏楼可见度的影响,一个很小的动作对公共景观产生较大贡献,使得视野中的南熏楼不再被禁锢于牢笼中,而能与居民楼互嵌。张云斌摄、绘,受访人供图

首先是无处不在的围墙,学校、机构、小区、自建房,谁都以围墙宣告领地。我曾经有个野心,丈量集美学村范围围墙占地面积,我相信在集美学村这样用地紧张、总是产生用地纠纷的地方,围墙总面积合算好几块宅基地。我多么希望学校、机构能率先退让围墙,仅仅退让1到2尺,就能使我们多一排树荫;仅降围墙高度,就能使我们走在人行道上,多一点上半身的回旋空间。

这些大机构不贡献于公共,我们便不忍责难老百姓的自建房拼命占地。我们建模论证,以前在村里人们抬头就可以看得到南薰楼,看到南薰楼就兴起受教育以成为国家栋梁之才的愿望。现在房子盖高了看不到南薰楼,只能在大社路南段的夹缝中去看。我们做过一个拆除大社路房子防盗窗的模拟,使南薰楼露出来更多。如果我们同意南薰楼是集美学校的精神象征,更多地使南薰楼被看到就十分重要,那么为此内收或拆除防盗铁窗,就是公共性。

但是这内收或拆除防盗窗的公共性看起来轻巧,实践上未必容易。毕竟大社素来用地紧张,凡是涉及房屋产权的行动都可能是硬骨头。但这正是集美街道应该努力的,与其把资源和精力用在到处刷墙讲陈嘉庚故事,不如多用点心在真正回应陈嘉庚念兹在兹的公共性上。

《作为方法的空间:嘉庚故里模式语言》

刘昭吟、张云斌 著

上海文化出版社2025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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