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范新能源汽车竞争秩序需综合施策丨法经兵言

7月16日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就今年以来新能源汽车领域出现的各种非理性竞争现象，指出坚持远近结合、综合施策，切实规范新能源汽车产业竞争秩序。

近些年来以新能源汽车为代表的汽车行业发展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是也有不少车企在市场竞争中惨遭淘汰。新能源品牌的涌入为市场带来活力，竞争越发激烈的同时车辆售价变得更加透明，消费者对车辆价格的变化显得更加敏感，这也导致部分车企由“卷价值”变为一味“卷价格”。

“物美”与“价廉”很难兼得

需清醒认识到，对于任何产业来讲，内卷式竞争只能带来虚假的繁荣，不能带来持续的活力，尤其是当前消费者追求的不仅仅是“价廉”，更加追求“物美”。对于新能源汽车，消费者同样也重视产品的安全性能、智能程度、舒适度等方面的品质，而“物美”与“价廉”在实际购买过程中往往很难兼得。

成本压缩与标准提高相互冲突。近几年新能源汽车因自燃、智驾等原因引发的事故时常发生，消费者对于车辆安全性的重视程度空前。更为严苛的强制性国家标准在呼吁声中陆续出台，车企面临着既要提高产品质量，又要降低成本的两难局面。一般来说，为制造出符合相关标准的产品，车企需要不断投入资金与精力，相关标准越高制造成本也会越大。比如，2025年最新发布的《电动汽车用动力蓄电池安全要求》（GB38031-2025），这一强制性国家标准将于2026年7月1日实施，新增底部撞击测试、快充循环后安全测试等要求，并全面提升热扩散防护标准至“不起火、不爆炸”。但并不是所有标准都有强制约束效力，对于能够削减成本且不必遵守的标准车企有着较大选择空间。由此，压缩成本与标准提高之间存在一定的冲突，很容易陷入此消彼长的局面。

虚假宣传与权益保障问题频发。在新能源汽车市场，夸大、虚假宣传现象并不少见，极低价格辅以极致性能成为销售的惯用话术，动辄以“全球首创”“最好”等词汇进行浮夸风式宣传，尤其是在各类社交媒体的“加持”下，这些宣传话术更容易迷惑甚至误导消费者，也有违反《广告法》和《反不正当竞争法》的嫌疑。具体问题上，不少车企在车辆续航里程、智驾性能等方面进行虚假宣传，甚至在车辆销售数据上作假，虚假宣传的背后必然是消费者维权不断。比如，在杭州举行的“315中国汽车维权大会”上，汽车消费领域的质量、智驾及售后问题逐一呈现，质量问题、合同纠纷、售后服务成为消费者维权的痛点。虚假宣传与消费者维权困难是密切相连的问题，这也是“内卷式”竞争带来的产物，消费者虽然享受到价格降低的红利，但是车企做出利润降低的选择后，也注定要作出其他方面的割舍。

驱逐良币与阻碍创新风险加剧。新能源汽车市场在我国方兴未艾，特别是在国家能源安全和全球气候变化的新挑战下，新能源汽车市场的发展前景明朗。但是恶性竞争不仅不利于车企发展成长，更会引发劣币驱逐良币的风险。我国汽车行业的发展不应仅要面子，更应有里子，除了追求销售数量，也要注重产品的品质与创新。合法合规地压缩成本尚能被接受，但通过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甚至违法违规的方式压缩成本，一味打价格战，只能使汽车市场陷入无序竞争，让部分初创甚至优质公司无力竞争，直至被迫离场。“内卷式”竞争带来最直接的影响是压缩企业利润空间，降低产品质量性能和服务水平，此外还会影响企业研发方面的投入，最终形成劣币驱逐良币的结果，很有可能使整个行业发展停滞不前。

一旦某些企业选择采取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等方式来降低产品质量、服务品质，抑或采用“996”“715”等超长时间工作制度无底线地挤压劳动者，提升所谓的竞争力，最终可能适得其反。这种短视行为不仅抑制了行业的创新活力，还可能导致落后产能占据市场，挤出先进产能，进而对行业链的整体安全与可持续发展构成威胁。

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新能源汽车为代表的汽车行业是我国在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下培育出的具有全球竞争优势的行业。要想实现新能源汽车产业的高质量发展，就必须坚持以高质量发展的确定性应对外部环境急剧变化的不确定性，这就要求我们要以创新为导向实现提质增效，而非简单的降本增效。

如何化解内卷式竞争

总的来说，我国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面临国内外的双重挑战，一方面，在全球贸易保护主义、单边主义的背景下，我国新能源汽车国际竞争压力空前加剧；另一方面，国内市场企业“内卷式”竞争严重，片面追求低价，“增产不增收”现象愈演愈烈。如果任由价格战无序打下去、“内卷式”竞争蔓延开来，我国汽车行业积累的发展成果有可能毁于一旦，为了化解“内卷式”竞争，需要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

加强相关标准体系建设。新能源汽车属于极为复杂的工业产品，涉及标准众多。尤其在新兴技术领域方面，部分标准尚不统一，强制性国家标准制定出台尚需时日。这需要地方、行业、团体以及企业发挥各自作用，及时制定出台地方标准、行业标准、团体标准以及企业标准，引导企业以标准提升为牵引，推动产品设备高质量发展。同时，在事关人身健康和生命财产安全、国家安全、生态环境安全以及满足经济社会管理基本需要的技术要求，要加快制定强制性国家标准。通过硬性与软性相结合的方式促进行业健康发展，进而实现通过标准化促进汽车行业朝着高端化、智能化、绿色化发展。

丰富车辆产品信息公示。产品信息公示制度是便于消费者了解产品的重要基础，对于新能源汽车等产品要更加全面地向消费者公示相关产品信息。虽然，绝大多数在售车型的相关产品信息及技术参数能够通过官方渠道予以查询，但是部分车企及销售人员会隐瞒实际信息，使消费者对产品产生错误认识，所以作为销售方应当承担起主动告知的义务，保障消费者知情权。对动辄采取降价的经营者，亦有专家提出借鉴德国汽车工业协会（VDA）经验，由中国汽车工业协会牵头制定《价格竞争合规指引》，明确降价幅度与成本变动挂钩机制（如要求公示降价车型的成本构成变动），使消费者了解产品降价的原因，最终能够做出符合自身需求的购车选择。此外，对于产品存在缺陷，有危及人身、财产安全危险的，销售者要及时采取并采取停止销售、警示、召回、停止生产或者服务等措施，并主动承担消费者因商品被召回支出的必要费用。

加强治理网络营商环境。随着互联网在汽车市场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网络空间成为各家车企竞争的重要阵地。针对车企，以及车企之间的相互诋毁，攻击产品质量、经营状况，捏造虚假信息抹黑企业声誉的事件频发。也有不少不法人员涉嫌组织、操纵“网络水军”“黑公关”，联动发布涉企负面信息，恶意攻击企业及企业家承担民事、行政乃至刑事责任。此外，一些本应以客观中立为原则的互联网评测机构，不仅没有为消费者提供可靠信息，反而成为“内卷式”竞争的帮凶，一并参与到以商养测、以测养商、商测结合的虚假不实测评中去，使得汽车市场的竞争秩序受到严重破坏。这不仅需要市场监管部门的治理，也需要联合网信等部门，对此类涉企网络“黑嘴”进行综合整治。

合规运用金融补贴政策。除了降低车辆售价之外，五花八门的金融补贴政策也是部分车企参与价格战的重要手段。部分车企通过推出极低金融贷款利息甚至免息政策变相降低消费者购车成本，进而抢夺相关市场。在汽车销售环节，也存在不少销售人员违反执业操守，实施利用高额返佣抢占市场份额、向消费者推介高佣金汽车金融产品、诱导消费者提前归还贷款等不合规的金融销售行为。此类行为不仅有碍金融市场的正常运行，往往也会产生大量消费纠纷，因为此类金融政策往往与特定车型、保险套餐绑定，消费稍不注意便会权益受损。另外，消费者为享受特定优惠政策通过贷款等方式购买车辆，极易对真实利率产生误解，或对偿还能力错误评估，最终不仅没有享受到应有优惠，还徒增购车成本。

调处好政府与市场关系。新能源汽车是汽车产业转型升级的主要方向，对减少交通领域污染物排放、促进高质量碳达峰、降低石油进口依赖、支撑建设全球汽车强国具有重要意义，我国新能源汽车产业的发展取得一定成绩的背后离不开政府的强力托举。以新能源汽车为主汽车行业已经步入新的发展阶段，随着市场发展行业集中度会不断提升，这就需要统筹好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的关系，对恶性竞争行为及时进行干预，避免价格战和资源浪费，通过多方协作与制度完善，引导企业竞争方向从“价格”转向“价值”，从过度关注“生产者剩余”增长转向“生产者剩余与消费者剩余”均衡的社会总福利有效增进。

（作者系南开大学竞争法研究中心主任、法学院副院长、教授，中国法学会经济法学研究会常务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