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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社会热点的出轨事件:人们为何结婚,又为何不忠?

第一财经 2020-08-25 14:23:44 听新闻

作者:吴丹    责编:李刚

“出轨跟性别无关,跟性格倒是比较有关联。”学者海伦·费舍尔通过研究发现,那些做事比较马虎、很难相处、较为神经质的人,出轨概率比较高。

正在热播的电视剧《白色月光》,一开场就将视角对准了出轨。在压抑、悬疑和刺激的氛围中,宋佳饰演的张一走上寻找小三的纠结之路。这部关于家庭、职场、婚姻和出轨的剧,与之前热播的《隐秘的角落》和《三十而已》一样,都将现代人在婚姻里难以启齿的处境呈现于荧幕前。

婚姻是人类最古老而永恒的话题。今年1月民政部发布数据显示,去年,全国婚姻登记机关共办理结婚登记947.1万对,离婚登记415.4万对。这意味着,中国人的结婚率持续走低、离婚率持续走高。

在互联网时代,社会变得越来越原子化,人们不需要出门就能购物、娱乐、社交,人类社会的生活方式已经发生根本性转变。在这样的趋势下,越来越能自我满足的人们是否不再需要婚姻?当出轨和离婚率越来越高,未来的婚姻与爱情又将会走向何方?

美国生物人类学家海伦·费舍尔所著的《我们为何结婚,又为何不忠》,被誉为20世纪关于两性情感与婚姻的经典之作。在这本书中,她以人类学家的严谨态度研究了人类400万年以来的性、婚姻和外遇的历史,通过收集8万多人的数据,以解释一个人为什么会爱上甲而不是乙,通过3万多名男女网络交友的信息,分析当下人们的求爱和婚姻趋势。

她在TED上有一段关于恋爱与婚姻的演讲,收获了上千万的点击率,她也被人们视为“爱情专家”。

今年75岁的海伦·费舍尔将自己描述为一个“高多巴胺,拥有好奇心、创造力、精力充沛、闲不住”的人。感性的她在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毫不掩饰新婚的喜悦。比她小8岁的丈夫是《新闻周刊》的知名记者,在双方相处的18年间,他们找到了最适合彼此的婚姻模式。

“不论互联网和全球网络的兴起带来什么样的巨大社会变化,各个社会在婚后第三和第四年分手的人依然居多。”通过对2003至2012年79个国家的离婚高峰期数据收集与分析,海伦·费舍尔认为,尽管近几十年离婚率上升,但这一格局并没有多大改变。

从生物学上来看,在狩猎—采集的社会里,人类两次分娩之间一般间隔三至四年,这是人类在漫长进化史中形成的生育间隔规律。

她分析,最初的类人猿祖先和赤狐、东方知更鸟有相似之处,一名男性就算吸引了一群女性,也无法保护她们,因而多妻制在人类早期社会是行不通的。但是,当女方挺过了生育后最艰难的抚育婴儿期,承担着保护、供养角色的男性,被女性依赖的程度就会减轻。此时如果关系糟糕,他们会选择分开。如果女方再次怀孕,两人将会为了后代而继续相守。这也是人类一夫一妻制以及暗中私通的起源。

对比现代社会的婚姻,人们总是第三、第四年选择结束婚姻,与人类传统的生育间隔周期也是吻合的。

“婚姻的枷锁如此沉重,要两个人承担才行,有时得要三个人。”奥斯卡·王尔德曾说的这句话,被海伦·费舍尔引入自己的书中。从历史上看,尽管出轨的人会面临各种不可思议的残酷刑罚,但人们依然热衷搞婚外情。

出轨为什么频发且顽固?海伦·费舍尔认为,背后很可能有生物学原理支撑,她研究了遗传学和神经科学,试图挖掘出轨背后的生物学线索。

在一项覆盖了181名年轻男女的研究中,生物学家发现,多巴胺系统内的特定基因与出轨之间有着必然联系。在出轨这件事上,男女比例几乎是一致的,这与人们通常认为的“男人更容易出轨”完全不同。

“从我们的祖先来看,出轨是有回报的。”海伦·费舍尔说,早在400多万年前,狩猎—采集时代的原始男女与几个伴侣交配孕育不同的后代,使得自己的DNA加倍流传,保证了基因的多样性,让人类在大自然的优胜劣汰中存活。

通过出轨,男性能寻找到更年轻、更能生育的对象,女性也能从情人那里收获额外的资源和多种基因,对两性而言,出轨很可能都带来了传宗接代上的益处,这造就了全球性的人类出轨倾向。

“出轨跟性别无关,跟性格倒是比较有关联。”她通过研究发现,那些做事比较马虎、很难相处、较为神经质的人,出轨概率比较高。

在研究了160个社会的离婚情况之后,人类学家劳拉·贝齐格发现,出轨行为是离婚最常见的理由,之后依次是不孕不育、家暴、性格不合以及品行不端等原因。

对于离婚理由的排名,海伦·费舍尔并不惊讶,这符合达尔文阐释的人们结合时的首要目的:生育后代。尽管人们在离婚时想到的都是往日的恼人的婚姻关系,无趣、烦闷和痛苦,但一旦离婚之后,人们又会忍不住再度坠入爱河,要么复婚,要么重新开始新的感情。

“我们挑选配偶时,受到阅历的影响,以及被我们的生理反应所控制。”她说,尽管世界发生了很多改变,但爱情依然是社会生活的重点,人们借助书、杂志、新媒体甚至治疗师去了解爱情和婚姻,正是因为人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要更努力地经营爱情和婚姻。

在中国封建社会,婚姻是被包办的,双方直到结婚当天才第一次见到伴侣。那时候的婚姻是共同生活的开始。但现在,人们在婚前了解伴侣的时间越来越长,长期的试验使得婚姻变成了爱情的结局。

“对爱情婚姻的任何预测,都要考虑将来的一个决定性因素:人类对爱情有百折不挠的、适应性强的和原始的渴望。”在书中,海伦·费舍尔形容,男人和女人就像是两只脚,需要彼此配合,才能走得更远。

从人类的进化史来看,人们最有机会结成恩爱伴侣的时刻,就是现在。“如果人类这一物种要存活下去,往后的100万年,我们还是必须坠入爱河,并与对方结为终身伴侣。”

美国罗格斯大学教授海伦·费舍尔

对话海伦·费舍尔:过去50年的全球婚姻变化,比过去五千年的更大

少子化、晚婚将成趋势,离婚可能会更加容易

第一财经:听说你刚与相处18年的男友步入了婚姻殿堂,恭喜。在目前的状态下,婚姻能为你带来什么?

海伦·费舍尔:3周前我结婚了!对我而言,婚姻带来了全新的冒险。当然,这似乎也是一种社会声明,我周围的每个人似乎都非常非常高兴!他们对我的看法有所不同了,好像我们的伴侣关系现在变得更真实。最特别的是,当我看到他手指上的戒指时,我意识到,他对我们的关系有多深的关注,这让我哭泣,充满喜悦。

第一财经:从1996年开始,你就分析研究了58个社会中结婚与离婚的案例,以及42种文化中出轨行为的起因。通过这些研究,以及你个人的情感经历,你认为现代婚姻的意义是什么?

海伦·费舍尔: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婚姻具有不同的含义。对我来说,婚姻是一生中最伟大的冒险,是两个宇宙彼此结合的一种表达,也是约翰·弥尔顿在《失乐园》中写道的“我们是一个人”(we are one)的社会声明。婚姻使一个人的爱情成为现实。

第一财经:美国社会学家安德鲁·J.切林(Andrew J. Cherlin)认为,婚姻已从过去的制度化演变为陪伴,如今又从陪伴转变为个人婚姻。你怎么看?

海伦·费舍尔:切林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社会学家,我不确定他所说的“陪伴”是什么意思。作为一名人类学家,我研究的时间范畴从人类早期的狩猎—采集时代直至工业和后工业时代,我们把人放进大脑扫描仪,观察浪漫关系在人类大脑里运行的轨迹。因此我可以说,几百万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经感受到了爱情的浪漫。

浪漫爱情是原始的大脑系统,位于与驱动力相关的大脑最深处。这是人类的基本动力,也是一种生存机制,它促使我们将交配能量集中在特定的人身上,与这些特定的人结合,延续自己的DNA。因此,婚姻不仅仅是陪伴,它还源于人类古老的激情。人们为爱而思念,为爱而活着,为爱而杀戮,也为爱而死去。

第一财经:在东亚社会,很多高学历的女性选择不结婚。美国很多研究发现,教育程度越高的女性,反而结婚的可能性越大。这与文化和社会背景有关吗?

海伦·费舍尔:是的,文化始终在“我们是谁”以及“我们对生活的追求”中发挥着作用。

第一财经:你曾说过,女性地位是离婚率的决定性因素。我也注意到一组数据,2015年日本有1/7的女性在50岁之前没结过婚。去年,日本的结婚人数降至二战结束以来的最低水平。随着女性受教育程度和经济能力的提高,现代婚姻将发生什么变化?

海伦·费舍尔:在过去的50年中,全球的婚姻变化比过去五千年的变化更大。

在过去的农耕文明中,女人在婚前就应该是处女。世界上不同文化的人都会认为,女人婚后就应该守在家中照顾家庭,丈夫是一家之主。夫妻应该终身相守,直至死亡将他们分开。

但所有这一切观念,都在我们眼前发生了巨变。现在,世界各地的妇女们都成群结队地步入职场,加入有偿劳动力的队伍。女人接受教育,享受婚前性爱,她们扩大了求爱的范围,并且更愿意晚婚。

我们看到双收入家庭的崛起,看到女性在经济、社会和性能力上与男性一样强大。实际上,我们正在恢复与狩猎—采集时代相似的性、爱和婚姻模式——当女性出门采集水果和蔬菜回来时,她们能带回家的食物占据了家庭每日所需的50%以上。双收入家庭的婚姻,意味着女性在其中享有很高的经济、社会和性地位。

未来我们依然会继续结婚,少子化、晚婚将成为趋势,离婚可能会更加容易。随着世界变得越来越紧密,我们将看到更多的跨越种族的婚姻和家庭。

你可以选择重新信任对方,但不会忘记出轨这件事

第一财经:你曾说过,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会形成一张“爱情地图”,会以这样的择偶清单去选择未来伴侣。从这个意义上说,童年经历对于我们择偶标准有什么影响?

海伦·费舍尔:我们倾向于选择具有相同社会、经济背景和相同信仰、种族的人,以及那些聪明、漂亮和受过同等教育的人。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希望拥有一个能够分享自己的经济、社会关系、拥有同样生育目标的伴侣。随着我们成长,童年经历会不断影响着我们择偶的标准,但是这些力量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独特的。童年时期的经历可能对你有影响,也可能没有影响,不可能说有任何特定的童年经历必然会产生某种普遍的影响。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爱情地图”。

第一财经:美国研究发现,推迟结婚是获得稳定婚姻的有利因素。你也说过,当人类越来越晚结婚,他们在选择伴侣上所犯的错误就会越少。那么,晚婚会是稳定婚姻的关键吗?如何保持婚姻幸福?

海伦·费舍尔:是的,求爱时间越长,结婚越晚,一对夫妇在一起的可能性就越大。我通过《联合国人口学年鉴》获得了有关80个社会的数据,证明了这一点。

关于如何保持婚姻幸福,心理学家曾经提出过各种建议。我认为最好的几点建议是:不要对爱人表示出轻蔑;学会积极倾听,学会妥协。

我们曾对17位拥有长期稳固婚姻的人进行大脑扫描,如果拥有幸福婚姻,他们的大脑活跃区域体现为:与共情能力相关的区域;与控制自己的压力和情绪相关的大脑区域;以及与呈现积极图景相关的大脑区域——该区域的活跃能让人忽略伴侣的缺点并专注于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我还建议夫妻之间定期进行性爱、一起做一些新鲜的事情,来促进大脑中的多巴胺分泌;经常保持身体接触,比如手挽手走路、相互枕臂而眠等等。这种接触将推动催产素分泌,而催产素与依恋高度相关。

这将保持我们三个大脑基础系统的活跃度,它们正是为交配和繁殖而进化出来的系统:一个是性的驱动力,一个是强烈而浪漫的爱情,一个是深深的依恋感。

第一财经:你的研究表明,人们的出轨现象几乎不可避免。在一段关系中,即使选择原谅,是否也很难恢复?

海伦·费舍尔:出轨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美国的相关数据可以追溯到1920年代,并非每一个都是骗子。但我确实认为,在某些情况下,人们可以建立更牢固的婚姻关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原谅出轨,当伴侣出轨,你可以选择重新信任对方,但不会忘记这件事。

第一财经:现代人活得越来越原子化,独居人口越来越多。餐厅或商家都在为单身人士的生活提供便利。在这种趋势下,婚姻会逐渐失去存在的价值吗?

海伦·费舍尔:不,只要我们作为一个物种而存在,我们就会结婚。就像我刚才所说,在人类的大脑深处,已经进化出“性欲、浪漫爱情和对伴侣的深深依恋”三个截然不同的大脑系统,这些大脑系统跟恐惧、愤怒之类的系统一样,永远不会从我们大脑中消失。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跟谁结婚、在哪儿结婚、要结婚多少次,甚至婚姻的含义,都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改变,但有一点是不变的,我们永远都会坠入爱河并选择结婚。

第一财经:在全球疫情期间,你专注于研究疫情将如何影响人们的约会习惯。你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海伦·费舍尔:我发现视频约会开始兴起。在新冠肺炎病毒蔓延之前,美国的单身人士总是先在网上认识,然后再线下约会。现在他们仍然会在互联网上结识,但在见面前,他们会进行视频聊天。我认为这种约会方式具有很大的优势,视频聊天期间,不会涉及性爱话题,也不必去经历尴尬的第一次约会。

视频约会也意味着,钱没有用处了。你不需要决定是去一家时髦的酒吧还是去简单的咖啡馆,在疫情期间,双方的讨论也显得更有意义——他们会谈论各自在这个期间的失望、希望、恐惧等等。因此,我们将减少接触“青蛙”(意指不好的人)的概率。在尴尬的第一次正式约会之前,男人和女人都有机会屏蔽掉自己不想要的人。人们初次约会的次数会减少,但是初次约会变得更有意义、更放松。

《我们为何结婚,又为何不忠》

[美]海伦·费舍尔 著

中信出版集团 2020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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