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社会应该是弱者能够“安心当个弱者的社会”｜荐书

《是谁把世界糟蹋成这样》

[日]上野千鹤子 著

文汇出版社·新经典文化 2025年9月版

作为日本女性主义理论及运动的领袖人物，上野千鹤子一向以犀利的女性主义思想著称，她早先在国内出版的中译本著作，也大多因对女性主义的“科普”与阐发而畅销，甚至成为热门话题。不过作为一位知名的社会学家，其实她关注的问题远不止女性主义范围，最多只能说，她在观察和思考社会议题时，通常也会带有女性主义赋予她的独特视角。在这本去年刚刚在日本出版的新著中，上野千鹤子就充分展现了自己广泛的关注点，作为一本写给日本年轻人、分析他们所处社会的书，她涉及了一系列热门话题，工作、婚姻、教育、老年，很大程度上也与国内年轻人如今的“痛点”同步。

上野千鹤子在书中最重要的论点，是通过对老一代日本左翼运动及其思潮的反思来进行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社会运动，特别是女性主义、反战运动和各种社会变革的激进思潮，在当时推动了社会的变革和进步。然而，虽然这些运动在一定程度上带来了意识的觉醒和政策的改变，结果却是成功与失败并存，既开创了性别平等和社会正义的讨论空间，又未能持续有效地推动系统性的变革。在上野看来，老左翼的盲点，包括对不同社会群体之间差异的忽视，以及过于理想化的目标导致与现实的脱节。正如她一再强调“女性主义的内核绝不是女人也要像男人一样行事”，她对未来的期许，也是“追求弱者也能作为弱者获得尊重”，并设想一个真正的理想社会，应该是弱者能够“安心当个弱者的社会”。她的谴责因此振聋发聩：“把世界糟蹋成这样的成年人，有什么资格叮嘱孩子‘日本的未来就靠你们了，加把劲啊’？”

《海盗与启蒙：真实的利博塔利亚》

[美]大卫·格雷伯 著

九州出版社·后浪智慧宫 2025年8月版

很可惜，大卫·格雷伯过早去世，使得这位可能是当今世界最知名的无政府主义思想家，没能来得及给我们带来更多思想上的“刺点”。本来以为《人类新史》是他留给我们的最后“一碟芥末”，不料现在又有他“最后一本遗著”得以出版，并且一如既往地“反常识”，一如既往地刺激。当现代学者将海盗简化为“海上无政府状态”时，格雷伯在大英图书馆未公开的手稿和海盗船长的航海日志里发现了更复杂的真相：1720年海盗议会曾试图建立“浮动共和国”，用缴获的西班牙金币铸造刻有“自由”字样的货币，甚至与秘鲁土著联盟对抗殖民帝国。这些被官方档案刻意抹去的片段，构成了被压迫者的另类启蒙运动——不是用理性而是用弯刀，不是通过出版而是通过叛乱，将“自由”从哲学概念变成可以呼吸、可以分享、可以为之赴死的生活形式。

格雷伯最锋利的笔触，在于揭露启蒙运动的双重性：洛克在《政府论》中谴责海盗为“人类公敌”，却用海盗抢来的白银投资奴隶贸易；孟德斯鸠歌颂商业精神，却无视海盗船上的多民族议会……这种分裂持续至今——华尔街银行家将海盗旗挂在交易室，却用版权法围剿文件共享者。格雷伯力图揭示，所谓“合法商业”与“非法掠夺”的界限，不过是权力精英书写的神话。而当欧洲哲人们在沙龙里高谈“自然权利”时，加勒比海上的海盗已经用《船员公约》构建出比共和国更共和的秩序——船长由选举产生，战利品按劳动分配，黑人水手与白人有平等投票权。这种用血与火写成的“社会契约”，在格雷伯看来，比卢梭的抽象理论更接近契约与自由的真相，“利博塔利亚”（Libertalia，传说中18世纪初由海盗在马达加斯加建立的“自由之国”）才是对现代世界真正的“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