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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花旗银行头牌交易员:金钱只是游戏,但生活不是

第一财经 2025-11-07 10:43:29 听新闻

作者:俞冰夏    责编:李刚

这本书中失败的部分比成功的部分更感人,因为金钱是虚假的,个人的痛苦与挣扎却是真实的。

加里·斯蒂文森(Gary Stevenson)的《交易游戏》(The Trading Game)自从去年出版,已在英国畅销书榜单上待了整整一年。在2025年,如果你像我一样,碰巧途经一个全球金融中心城市的机场,一定会在WHSmith或者Hudson书店显著的位置看到这本书。出乎我的1意料,《交易游戏》让我欲罢不能,2025年的9月,我在一架晚点的飞机上整整看了8个小时。

斯蒂文森与我作为成年人进入社会的时间相仿。20出头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们碰到的第一件大事就是2008年的金融危机。再过去多少年,我们也忘不了那家曼哈顿大投行雷曼兄弟,怎样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那年我在纽约,有个金融业的朋友指着一栋挂着“摩根斯坦利”招牌的大楼说,这家是下一个。过了最多一个月,“摩根斯坦利”成了“摩根大通”。

《华尔街之狼》剧照

当年我大通银行的账户里只有几百美元,伦敦东区贫民窟出生的斯蒂文森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正意义上的钱离我们很遥远,但每天连续不断循环的银行破产——政府纾困新闻,把一个不争的事实刻在了我们脑子里——这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我还能清晰记得,有一天一个来自土耳其的同学说他领到了小布什政府发的600美元“刺激支票”。他当然没资格领,但那又怎么样?有的是人冒领了600万甚至600亿,不是吗?

带着这样的预设走进社会,我们的悲观与虚无主义可能深入骨髓。另外,我们没有有钱的爸爸。成人社会的一切都好像一个大骗局。加里·斯蒂文森的爸爸在邮政局上了一辈子班,他家的房子就在轻轨边上,妈妈早上会把他叫醒,让他跟爸爸挥手道别。在这个家里,他连张做作业的桌子都没有,但如果天气好,从屋顶上,他能看到伦敦金融区的金丝雀码头。如果你是上海人,想象从杨浦定海桥眺望陆家嘴,情形是完完全全一样的。这故事在世界各地都一样——你和财富的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无论金丝雀、陆家嘴还是华尔街,在普通人看来都像海市蜃楼。

有一点是肯定的,斯蒂文森不是个好惹的人。在成为花旗银行传奇交易员之前,仇富已经是他人格的一部分。这不难理解,当你靠成绩好进了私立高中,却因为同学问你买毒品而被开除,仇恨的火苗已经种下了根。“他们问我买毒品,因为我住的街上有毒品,”斯蒂文森写道,“他们没有错,我住的街上确实有毒品,他们住的街上没有,但最后被开除的,当然是我。”

一个仇富的人进入金融行业,会是一幅怎样的场景?必须认真读《交易游戏》才能明白。斯蒂文森并不是什么坚定的左翼——至少一开始不是。被私立高中开除以后,他还是从普通学校考进了人人向往的伦敦政经学院,身边的同学是来自世界各国的皇亲国戚,或者至少是本地中产二代。在伦敦政经学院经济学系上大一的斯蒂文森,以为上课坐在第一排、考试成绩好,就能找到一份高薪工作。但大二一开始,斯蒂文森惊讶地发现,课堂上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所有人都在绞尽脑汁申请实习,各处面试。他发现大错特错。

在拼关系的路上斯蒂文森一无所有,他必须另辟蹊径。最终他靠一个公开的“交易游戏”比赛得到了花旗银行的实习职位。这个“交易游戏”好比模拟市场,一桌人手上拿着各不相同的筹码,需要赌其他人手上的筹码比自己高还是低。斯蒂文森是个数学天才,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真正的优势和数学无关。有钱人的孩子习惯从众,他们智商中等,行为中规中矩,绝不会大幅度偏离中心,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市场上行,他们会跟着上行,市场下行,他们也能亏得起。斯蒂文森不同,他没任何东西可输,他只有赢一条路。

“有钱人以为穷人都很笨”——这是斯蒂文森的又一顿悟。

就这样斯蒂文森走上了他的投资银行交易员之路,或者,用他的话来说,他要去“抢银行”。

进入花旗银行,斯蒂文森的工作是所谓的“外汇掉期”(Foreign Exchange Swap)。这个概念听起来复杂,实际上无非是赌各个国家的短期与长期经济前景,也就是判断世界各国的未来利率,从中获得利润。比如,美国的利率低,那么交易员就会大量借美元,买利率高的国家的产品。斯蒂文森2008年作为实习生踏进金丝雀码头闪闪发光的大楼的时候,正是各种“衍生品”交易员集体爆仓的时候。不久之前,这些人还是码头上最耀眼的明星。

斯蒂文森很快看出来,金融、交易、投资,整件事都是荒诞的。按部就班的有钱人的孩子,可能要摸爬滚打一番才能看穿这一点,但长得像Eminem,穿着一身嘻哈卫衣,磁场与金融圈格格不入的斯蒂文森一下子就能看明白。很多年后,斯蒂文森在他自己的视频节目里依然认为在金融圈要成功,最重要的是有个好爹。“如果你没有,那去找一个,因为如今在金融行业工作的人几乎全部都是有钱人的孩子。”

《交易游戏》虽然是本自传,但也可以当《名利场》一类的小说看,里面显然有些虚构成分。斯蒂文森很擅长观察与他一起工作的人,还喜欢给他们起动物绰号。花旗银行外汇掉期交易台的大领导叫“蜗牛”,二领导叫“青蛙”,他不断提到自己的伯乐与直系领导“头很大”。最厉害的交易员“比尔”,大名由五个最典型的英国名字组成,让人联想到另一位花旗银行出身的传奇交易员——因为操控伦敦银行间拆放利率被判刑的汤姆·亚历山大·威廉姆·海耶斯(Tom Hayes)。

《大空头》剧照

斯蒂文森笔下的这些交易员性格各不相同,因此操盘风格、生活方式也完全不同。他们有的喜欢研究宏观经济,有的脑袋空空,却靠每天跟券商经纪人吃饭喝酒,一样混得风生水起,还有的,比如他的大脑袋直系领导,过着上层阶级的理想生活——大房子、漂亮的老婆,两个金发碧眼的孩子,但内心却似乎很空虚,会因为家里暖气位置没装对而崩溃。表面上看他们都是成功人士,但私底下的生活都不能细看。

斯蒂文森只想赚钱,他需要赢。到了2011年,由于希腊等国政府出现严重债务危机,曾经四平八稳的外汇掉期业务忽然成了香饽饽。原因很简单,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后来班子也跑了,剩下的是个烂摊子。没有人想到一个正常国家的政府会还不出国债利息,因此,过去各个国家央行设置的利率是基本稳定、可预测的,而到了2011年,各国的利率每周都大幅波动,什么都可能发生。

斯蒂文森嗅到了机会。“你能闻到金钱的味道,闻起来像愚蠢。”他作出了离经叛道的判断。当所有经济学系毕业的有钱人的孩子认为经济总会复苏,消费总会起来,利率总会回到过去正常水平的时候,斯蒂文森看到的却是:自己的邻居付不出房贷;自己的发小朋友根本找不到工作;自己的父亲勤勤恳恳工作几十年,依然几乎一无所有。钱去哪里了?坐在花旗银行办公室里,他忽然意识到,钱全部来了这里。剥削普通人的正是他和他的同事们。代表政府的所谓“经济学家”们错误地判断了一切,最终靠大量印钱掩盖自己的错误。于是,穷人将变得更穷,富人将变得更富,没有一个人能改变这点。那一年,完全基于这个逻辑,斯蒂文森给花旗银行赚了3500万英镑,拿到了200多万英镑的奖金,成为整个花旗银行效益最高的交易员。

但阶级背叛的行为里充满道德羞耻,或者说一个从小仇富的人,究竟怎样才能像富人一样生活呢?斯蒂文森对金融“系统”的仇恨很快变成了自我仇恨。《交易游戏》的后半部分急转直下,短暂的辉煌之后,斯蒂文森跌入了精神深渊。他无法再继续过这样的生活。这本书中失败的部分比成功的部分更感人,因为金钱是虚假的,个人的痛苦与挣扎却是真实的。短短两年间,他从排名第一的交易员变成了被发配到茶水间的疯子。

这有可能避免吗?斯蒂文森把《交易游戏》当作忏悔录来写,不是在为自己辩解或者开脱,而是在寻找救赎,救赎就是用一本书告诉全天下急需成功的普通人,有关金钱和地位的一切都只是游戏,但生活不是。

《交易游戏:一份忏悔录》(The Trading Game:A Confession)

[英]加里·斯蒂文森(Gary Stevenson) 著

Crown Currency 2024年5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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