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奇峰：加速释放数据“金资产”的价值丨首席评论

《“数据要素×”三年行动计划（2024—2026年）》提出，到2026年底，数据要素应用场景广度和深度大幅拓展，数据产业年均增速超过20%，数据交易规模增长1倍。

在全国数据资源“大摸底”的《全国数据资源调查报告（2024年）》中显示，2024年全国数据生产总量首次突破40ZB（泽字节），同比增长25%，相当于拍摄1300多万部《哪吒2》这样复杂的3D动画电影，数据生产量呈现出爆发式发展。其中，人工智能、大模型、低空经济等热点领域增量明显。

与此同时，大量数据仍处于“沉睡”状态，2023年我国共产生了32.85ZB（泽字节）数据，仅2.9%的数据被保存，且存储数据中仅60%左右数据被使用。如何将“沉睡的数据”变成“流动的黄金”？如何加速数据资源的流通交易？《首席评论》专访上海数据交易所总经理汤奇峰。

第一财经：2025年是“数据要素×”三年行动计划实施的第二年，数据要素应用场景的广度和深度发生了哪些新的变化？

汤奇峰：从上海数据交易所数据挂牌产品来看，我们在成立以来的三年里，从第一年的几百个，到2024年底整个市场有近5000个产品在供应；交易规模也从最早较低的水平，到2024年突破了50亿，背后其实是来自于整个数字经济的主体的发生了变化。

数据产业企业本身的主体的数量快速在增长，数据资源企业、数据安全企业、数据应用企业、数据技术企业、数据服务企业和基础设施企业等六大类数据企业，规模已经超过20万家，自然而然就带动了场景本身的发展，也就带动了整个数据产业的发展。

第一财经：近几年，像人工智能、大数据、物联网等一系列技术的演进非常快，反过来也会继续推动数据交易的流通。您怎么看未来数据交易行业的规模和发展趋势？

汤奇峰：从我们流通交易机构来看，我们非常关心跨组织的数据流动，跨组织流动代表了整个数字经济活动的整个创新的水平。

2024年大概整个跨组织数据流动的规模大概在1600亿-1700亿左右，我们的预测到2030年整个中国跨组织的数据流动的规模会超过1万个亿，它对于整个产业的带动，我们预估将是20倍。这种比例相当于到2030年再造一个软件产业，所以产业本身的发展速度非常快。

大量开始使用人工智能技术之后，对数据价值的发现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再比如上海一直在做区块链工程，这种基础设施本身对数据确权、追溯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再比如我们国家数据局在推动关于整个基础设施中的可信数据空间、隐私计算等技术的大规模使用，都对使用技术产生了很多工具化的应用。因为如果没有这些工具，数据的使用其实是有很多限制的。所以技术本身的发展也对整个产业的发展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第一财经：有数据显示，中国的数据生产量是全球第一，但是数据使用率却不足三分之一，那么数据使用率不高的堵点在哪？

汤奇峰：在我们眼睛里面，数据是一个层面，数据资源是一个层面，数据产品是一个层面，数据资产是一个层面。

数据大量在产生，但这个数据能不能进入经济的活动？经济活动会不会产生收益？收益的产权制度怎么安排？所以这是一个更高层面上在研究的，整个数据被使用过程里面的几个非常重要的基础的条件。

国家在这个领域里面做的第一个工作是制度化的建设。我们是全球第一个国家，现在也是唯一一个在谈“数据是要素”的国家，而数据本身的特点在产权制度上是一个什么形态？“二十条”提出了一个分置的结构性的安排，对整个数据的流通使用率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第二个原因是数据本身，从数据到数据资源的过程里，它的形态主要产生在什么领域？我们国家现在主要是关注公共数据这个领域，因为政府和相关公共事业单位产生了大量数据，对整个供给会产生重大的影响。所以像一些中央的文件就在鼓励“关于公共数据授权应该怎么来做”等，我相信这也是在全球来看，中国在这个领域的制度建设释放红利做了大量的工作。

第三，在数据使用过程中，因为从有数据到数据资源，再到数据资源产生的经济效益，是要逐级来推动的，这里面的能力是企业本身的能力。我们可以看到各地政府往往都成立了自己的数据产业集团，作为整个数据开发的“一级开发商”，所以能把大量数据变成数据资源，再加工利用后就可以去使用。

同时，关于跨组织的数据流动里面，像上海数据交易所这样的交易机构也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因为在跨组织流动中，如何定价、如何交付、如何做信息的发布，也产生了很多基础性的工作，作为支撑整个产业来使用的。

当然我觉得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整个能力是来自于整个生态，生态就是来自于数商。在证券时代就有券商，在电子商务时代就有电商，在数字经济时代就有数商。数商扮演的角色非常活跃，他在每个领域里都在某个功能中起到专业的作用，使得整个生态可以得到工作。

《全国数据资源调查报告（2024年）》显示，一方面，公共数据资源开发利用的步伐正在加快，2024年，全国地市级以上公共数据开放平台数量增长7.5%，开放的数据量增长7.1%。另一方面，企业用数活力也在逐步提升。2024年，存储数据中活跃数据总量同比提升22.73%；约66%的行业龙头企业和30%的数据技术企业购买过数据。

与此同时，有机构预测，数据流动量每增加10%，将带动GDP增长0.2%，数据流动对各行业利润增长的平均促进率为10%左右。

第一财经：对于一般企业来说，将数据资产化、产品化的过程中，怎么综合、科学地评估投入产出比？如何提高数据资产的价值功能？

汤奇峰：数字经济在整个经济活动里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特别是面向未来，它所起的作用往往比我们现在想象的更大，所以我们国家才把数据作为要素来看待。

从企业实践的角度看，其实大部分企业要改善对客户的服务、提供自己的产品，已经离不开数据了。数据作为商品的价值，就是企业利用数据本身如何产生更好的服务和业务创新，这方面其实企业一直在持续地投入。原来它属于信息化投入，但是现在到了数据时代，它可能是数据的投入。

还有您今天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理念——资产化。也就是说，商品化是对数据本身的产品的能力的利用，但它本身是不是一个资产？我们国家在数据资产的探索是非常超前的，从2024年开始，财政部就开始鼓励企业在财务报表中体现数据资产的部分。当然这个资产本身是要满足非常严格的条件，因为在资产能够入表的过程中，是用成本法来计的，所以你的投入里，满足什么样的条件可以记在你的库存里、什么样的条件记在无形资产、什么样记在你的研发费用里......有严格的标准。

但这个资产形成了以后就非常重要，它只要形成资产，本身就有更多的创新活动，比如说它和金融市场相衔接，比如说它跟投资活动相衔接，所以这个对企业来说，就会产生更多利用数据资源所产生的商品价值和资产价值所产生的经济活动。

我们交易机构就不断在研究，哪些是作为支撑性的服务，是企业在数据资产化的过程中需要的？比如企业的产权、估值、信息披露、合规性活动、系统化创新等等，所以我觉得整个社会的创新过程，就是从产品到资产不断地融合，所以我们叫“同频共振梯次放大”。它的每一层从数据到数据资源，从数据资源到产品，产品到资产，他都要梯次放大了。

第一财经：虽然说数据是资产，但是要得到社会的认同，还有制度的搭建，都需要一个过程。比如企业在获取银行授信的时候，数据资产相比于传统的房地产、金融资产等等，它还不太具备抵押物的功能，而很多高科技企业往往具有“轻资产、重数据”的特点，你们如何来帮助这样的企业，实实在在地把它的数据资源转化成经济效益？

汤奇峰：其实我们认为，数据资产它就是实体资产。因为它在整个经营活动里面所产生的企业自己所掌握的，明确能够产生经济活动效益的一个资产。往往大家因为它看不见，所以觉得它是一个虚的资产。我们认为数据资产在这个阶段它是一个“金资产”，它是一个很实的资产。

您刚才提到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们大部分从事于服务业的，甚至属于一些产业中的中小型企业，他往往没有厂房、没有土地，但是他大量的经营活动累积下来大量的数据，这些数据是非常有价值的。

我们到义乌，去看小商品商城里面，商家所累积的、对全球的经济活动都有指标性的部分，比如说他的数据甚至可以预测美国大选。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每个企业都有自己的数据支撑，所以这里面非常重要的是数据资产怎么能够进入资本市场，可以和资本本身的效应能够结合起来。

所以几年前开始，上海数据交易所就在做“数易贷”，也就是说作为资产本身的标的，他除了征信以外，他本身是不是一个抵押物？我们做了很多的探索。现在看来，数据作为资产，它本身就是可以被隔离，它的收益就是可以被确认，作为质押是完全可行的。比如上海的农商行，他在整个经营活动里，就是把贷款单独做成一个产品，所以他从标的到风险评估，到资产的处置，是闭环来做的。

2024年，我们和金融机构的合作大概产生的贷款余额已经超过10亿，而且这个规模还以很快的速度在增长。据我们观察，这10亿贷款平均的贷款金额是500万到600万，所以对中小企业本身产生了产生了一个流动性，回过头来又支持了整个实体经济的发展。

第一财经：在数据进行挂牌交易之后，如何真正实现“数实深度融合”，如何去促成传统产业和新型的数字服务，这二者之间的一个协同创新，有没有具体的案例可以分享？

汤奇峰：我想举个最传统的领域——农业，我们有一个非常代表性的公司叫稷青科技。

大家想象中农业的生产就是靠土地来做，其实农业活动中，一个土地的收入好不好，它包括了种子的选择，土壤的培养，什么时候该施肥，温度、气候的控制怎么样做等等。

如果通过智能化的大棚去生产，它全是自动化的，它其实就是把农业里面生产者最好的知识库反映到自动化生产里面，它是需要大量的数据的，比如说天气的数据、温度的数据、土壤的数据、营养的数据，甚至还有供应链的数据。所以像稷青科技本身是做智慧化大棚的，然后他是靠控制柜，控制着整个大棚的温度、湿度、光照、营养成分等等。

像这样的产品在推广的时候，其实农民也很害怕，我把我东西交给你种，如果因为你的控制产生的问题，造成农业的损失，我怎么办？所以这里面就产生很多问题，先进的技术和实际的农业活动它本身不能够衔接。

所以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就发现，其实这家公司产生了大量的知识图谱，他本身就有数据供应，已经是一个数据产品，他基于不同的数据供应商产生一个控制的动作、产生了模型，如果加以推广的话，他的本身的效率是很明确的，我们估计农业产量可以提高20%，质量完全可控，但是他中间衔接不起来。所以我们就用数据产品作为中间的概念，向保险公司提供数据产品，然后保险公司基于数据产品提供保险，如果有损失保险公司赔，对农民来说，就愿意去利用先进的设施。

在整个制造业过程中，和农业制造都是一样的。数据的数实融合，它所产生的新质生产力，所产生的整个经济活动的效率是非常明确的。但问题在于，有多少人已经开始使用数据，作为企业商业活动的基础，这是一个过程。

第一财经：您刚才提到了制造业，中国从规模上已经是全球第一的制造大国了，正在迈向制造强国，在这个过程当中就离不开科技的赋能。如何把数据资产和我们的制造业更紧密的融合，把数据资产变成真正的生产力？

汤奇峰：整个制造业本身对数据的依赖性是一直存在的，只不过在整个制造业里，原来从数据的产生到数据的收集、加工是完全割裂的。其实现在，整个过程需要从上到下是要分享这些数据才能够来做的，特别是制造业还是产业链、供应链。

举个例子，比如在制造业里面，大家对碳足迹就非常关心，它是ESG里面非常重要的领域。这些数据怎么来？它就是要通过层层的生产过程里面来。比如我做新能源汽车，从制作座椅的皮开始，就要开始要采集碳足迹，所以就涉及到这些数据在制造业里面的流转。怎么流转是非常大的一个难题，因为原来制造业本身它靠供应链的数据传递是非常有限的，而规模化的生产就是需要有数据来分享。

所以这里面，我觉得一方面是要通过技术本身的进步，比如像数据空间就是非常重要的，是一种场景驱动，让各方都可以参与，然后各方也不担心“你会拿我的数据做别的使用”，规范合理的使用、可信合作伙伴之间使用，依托于技术来做。

还有非常重要就是引领性的部分，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大量关于工业互联网数据的平台，特别是人工智能，比如说像我们现在看到大模型里面关于Agent（智能体），它大量数据来源不是来自于我们现有的数据采集的渠道，而是通过另外的学习模拟渠道来，所以在制造业里面难题很大。但也正因为我们是制造业强国，所以我们觉得“数据赋能怎么样做”这件事情是非常值得探索研究的，要去把它打通。它本身产业链比较长，但是好处是应用场景特别明确，如何来驱动它，我觉得是有很多工作要做的。

第一财经：现在我们特别地重视“扩大内需和提振消费”，在这个领域中，数据的价值能否有更多的应用场景，得到更大的价值发挥？展望未来，数据资产您认为在哪些领域会产生更多的应用场景和商品价值？

汤奇峰：从提振消费角度来看，核心是提振企业端的本身的效率，因为产业本身在发展，就会大量吸收就业，就业对消费的提升是根本性的。

所以我们不断在研究、在看，哪些产业可以通过数据去发挥它本身更高的效率，能够提升产业本身发展的规模？

比如说在生物医药领域，它对健康产业本身所产生的影响很大。比如我们和芯超数据的合作，它会对175个重大疾病产生重大的影响，所以它对整个这些数据投入使用以后，有更细的亚型指标可以通过不同的疗法来治。像幽门螺杆菌，它本身的分类就分的很细，每种里面它的药物和方案是不一样的。所以我觉得这会形成健康管理——一个更大的消费市场。

直接对消费的支撑，其实是来自于品牌的，比如关于农产品的地理标识品牌。为什么在欧盟地理标识品牌的产品，和非地理标识产品会有非常大的差价，而我们国内的地理标识品牌之间的差距是比较小的。

所以我们2024年做了非常有益的探索——马陆葡萄项目。马陆葡萄是一个地理标志性的品牌，相比较某些进口的葡萄价格差别非常大，我们就在研究为什么。其实是消费者对数据的采信，因为消费者他需要葡萄是不打抗生素的、土壤环境是符合标准的，甚至要求一颗结70个果子，每个果子15克，对标准、形状的衡量都是有要求的，你能不能达到？这部分都要通过数据来证明它，所以消费者会对品牌有信赖。

对消费的提升里面，我觉得一方面是对企业端加大了投入，甚至包括像新基建的投入，都会对企业本身产生很大的效率提升。因为企业本身对数据的依赖性又会对它品牌产生很多的提升。还有最后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国企业正在走出去，我们在全球的影响力也会对消费产生很大的提升。

在当前全球复杂的经贸环境下，中国坚定扩大高水平对外开放，数据跨境流动便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影响着各国电子商务、数字贸易乃至经济、科技、文化等领域。

第一财经：上海是一个国际化大都市，在要素的流通方面占有天时地利，上海数据交易所如何发挥自身的区位优势，更好地促进数据的跨境流动和国际合作？

汤奇峰：在我们的视线范畴里面，跨境大概有三种形态，一种是数据出境，一种是数据入境，还有一种是数据“两头在外”。“两头在外”是因为中国企业在新的经济形势下现在开始大量在海外发展，所以它到每个国家和地区发展的时候，它本身需要的数据可能就是和当地相关，和全球支撑相关。

所以上海数据交易所现在重点主要是服务两个领域：一个是数据进口，我们叫进口市场，因为我们在国内发展的时候需要大量的全球数据。我们对自己国内的企业了解程度是很深入的，因为我们本身关于数据共享、开放就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是我们很多时候还要判断我们国外合作伙伴的信息，那些数据来自哪里？比如我们跟日本、欧盟的很多公司合作，就把大量的企业数据进口到国内，帮助金融机构和相关机构可以判断。

当然还有一些数据的进口本身对我们的研究、生产会产生大量作用，比如说专利的检索，我们进口板块现在在国内供应的产品大概已经有几百个，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领域。

第二个方面，我们现在正在做支持企业——中国企业发展到哪，数据服务到哪。比如很多国家都需要遥感卫星的数据，原来这些遥感卫星的数据的垄断，都是被某几个国家所垄断的，但中国现在航天工业在发展，我们开始有大量的数据，这个数据就典型属于“两头在外”的服务——怎么样让我们自己的产品、服务更加符合当地的法律法规，定价更符合市场竞争的规则，同时也满足我们管理和监管的要求。

最近可以看到我们和“一带一路”上的哈萨克斯坦国家交易所正式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我们帮他共建制度建设、基础设施建设、运营建设等等，同时把我们的理念和做法推动出去，使得这些业务的合作能够让我们国家的企业到哪，服务能够到哪，所以我觉得这些探索实践非常有意义。

 

本期节目

编导 官悦

制片人 尹淑荣